刁景纯席上和谢生二首(其一)
苏 轼
误入仙人碧玉壶,一欢那复问亲疏。
杯盘狼藉吾何敢,车骑雍容子甚都。
此夜新声闻北里,他年故事记南徐。
欲穷风月三千界,愿化天人百亿躯。
此诗作于宋神宗熙宁七年(1072)春,诗人时在润州(今江苏镇江)。苏轼时为杭州通判,以公事至此。刁景纯,名约,有文名,长苏轼42岁,时居润州。苏轼在润时,与约往来颇多。
第一句写入刁约的席。这里用了 《神仙传》中壶公卖药的故事。壶公卖药的地点,是在费长房家门。壶公常常在自己卖药的座位上挂一把空壶,每天太阳下山以后,就跳到壶里面去。过了好长时间,壶公请费长房跳到壶中,告诉他自己是神仙,因为犯了错误,谪贬到人间。这里的壶公,就是说刁约,这时,约已八十岁,身体还很健康。这里的费长房,当然是作者用以自比了。所不同的是,费长房是经壶公邀请,进入壶中,而自己则是“误入”——不是约的邀请,或者是走错了道,偶然碰上。因为这个原故,席上的气氛也就显得活跃,富于情趣。
第二句,一个“欢”字,把上述情况做了归纳。因为欢乐,也就不分亲疏,“误”也就消除了。
第三句继续写席。“杯盘狼藉”,酒杯子、菜盘子横七竖八地放着,散乱不堪。看来,参加宴席的人都不拘礼法,尽情欢乐,侧面写出了刁约不以老自居,是一个十分热情好客的人。但是,作者却是一个例外。他不敢那么放肆,是因为“误入”,或是初次在在这样的长辈面前,应该保持应有的矜持,大约这两者都有。
第四句写西汉时司马相如的故事。司马相如出来,跟随的车骑很多,仪态大方,从容不迫,衣服穿着,漂亮讲究。这当然是比谢生,是外表,是说出了的。还有没有说出的,司马相如有文采,谢生和相如一样有文采,这二首是为和谢生而作,赞扬了谢生的文采。作者在宴席喧闹之际,有意识地抽出一点闲,使气氛走向舒缓。
第五句写到北里新声。“北里”是乐曲的名称,相传为殷代乐师师涓所作,音调轻柔。还有,唐代长安平康里,在城北,为包括歌姬在内供人们玩乐的女子住的地方,也叫北里。她们不断地推出新的曲子,以招徕主顾。这就是说,在宴会进行过程中,有歌姬侑酒;杯盘撤去以后,有歌姬清唱。这一切,当时官场已经形成习惯。
这是一个规模很大的聚会,参加的人都以为是盛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作者在第六句中,没有直接点出这个意思,表示热烈赞美,而巧妙地采取了另一种手法: 过了若干年之后,这次聚会将作为一个故事,在南徐 (润州) 地区流传,甚至用文字把它记下来。这就比直接赞美艺术效果强得多。
诗写到这里,似乎要说的话都说了,既不重复上面的意思,而又把诗推向一个新的广阔的境界,是十分不容易的事。不用说一般才气,就是中才,也难乎为继。在这里,作者表现了超出寻常的艺术才华。他溶佛典和一般典故于一炉,在想象的王国里自由驰骋。他拈出 “风月” 两个字,概括了这次盛会。“风月”,风花雪月,歌女在堂,丝竹交作,文人学士,觥筹交错,沉醉于其中,其乐无穷。“风月”,清风明月,“风月三千”,出自欧阳修的名句“翰林风月三千首”。欧阳修用 “风月”概括了李白全部诗,突出了他超尘脱俗的旷怀。这就表现出参加这个盛会的文人学士游戏世界、落拓不羁的浪漫品格。
完全出乎人们意料的是,作者在“千”字之后,拈出一个“界”字,成为 “三千界”,加深了诗句的内涵,扩大了诗句的表现力。据 《翻译名义》,三千界,即谓三千世界,内分大千、中千、小千,千倍小千为一中千,千倍中千为一大千。至于大千,则是包罗万象,至大无边。作者要在这个至大无边的世界里,把文人学士这类盛事都调查、了解清楚。要做到这一点,单靠一个人的力量,当然办不到。佛书上说:“周匝千华(花)上,复现千释迦。一华 (花) 百亿国,一国一释迦。”所以释迦牟尼佛名千百亿化身。作者在末句,用了这个佛典,希望把自己的身躯,化成千百亿个,出入于天上地下,和天上地下所有的人,共同享受这种特有的欢乐。立意奇特,不依赖、凭借佛典,是不容易表现出来的。
作者在极平常的游宴、应酬题材中,生化出大主题,令人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