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王公
东方朔
昆仑之山,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围三千里,周围如削,下有四屋方百丈,仙人九府治之。上有大鸟,名曰希有,南向,张左翼覆东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背上小处无羽一万九千里,西王母岁登翼上会东王公也。故其柱铭曰: “昆仑铜柱,其高入天,园周如削,肤体美焉。”其鸟铭曰:“有鸟希有,碌赤煌煌,不鸣不食,东覆东王公,西覆西王母。王母欲东,登之自通,阴阳相须,唯会益工。”
《神异经》托名汉东方朔撰,其实并不可靠。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二酉缀遗中》曾云: “汉人驾名东方朔,作 《神异》。”《神异经》书凡九篇,按顺时针方向分述东、东南、南、西南、西、西北、北、东北等八荒及中荒的山川道里、神灵异人、草木飞走。其中“略于山川道里而详于物”(《中国小说史略·今所见汉人小说》)。《神异经》记载的异人异物充满了神奇的幻想,东王公的故事就是其中之一。
作品一开始,就把读者带入一个奇特幻想的境界。昆仑山的描绘出自 《山海经》,它是太阳和月亮出没的地方,也是群仙荟萃之所。在人们的想象里,它必然是巍峨高峻,壮丽辉煌了。据 《史记·大宛列传》 引 《禹本纪》载:“河出昆仑,昆仑其高二千五百余里,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也。其上有醴泉,瑶池。”在这山青水秀,长满奇花异草之地,还有一只名为希有的巨鸟。接着,作者用极富想和夸张的语言描绘出巨鸟的形象。文章采用侧面描写的方法,描绘出这只不同凡俗的巨鸟的形体之大。“希有”鸟很可能是从《庄子》 中的大鹏脱化而来的。据 《庄子 ·逍遥游》描绘: 此鸟 “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 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说文则曰: “凤出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蜀水 (解羽大泽的异文),莫(暮) 宿风穴,见则天下安乐。”此巨鸟为大鹏,抑或为凤凰?在这里,作者开拓了无限广阔的想象余地,给人以独独的审美感受,人们通过幻想,给自己创造了一个自由驰骋的艺术世界。
接着,作者叙述了西王母会见东王公的有趣的故事,这位名曰 “希有” 的巨鸟护卫着西王母和东王公,其 “背上小处无羽一万九千里,西王母登翼上会东王公也。”西王母会东王公的地点是站在巨鸟的羽翼上,这种想象,何等瑰丽,何等奇特,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表现出作者丰富的想象力和开阔 的视野,具有勾魂摄魄的艺术魅力。
西王母,何许人也? 据 《山海经 ·大荒西经》: 西海渚中,“有人戴胜,虎齿,有豹尾、穴处,名曰西王母。”又 《山海经 ·西次三经》:“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胜的形状与鵀鸟相似,半人半兽的西王母的形象反映了原始人的图腾信仰。
很明显,西王母的形象缘于 《山海经》,而与之相会的东王公的形象则为 《神异经》的创造。在 《神异经·东荒经》里,记叙了东王公与玉女投壶的故事,文载东王公”头发皓白,人形鸟面而虎尾,载一黑熊,左右顾望。”文中的想象同样奇特怪诞。虎齿、戴鵀的西王母与鸟面虎尾的东王公的形象都具有原始宗教崇拜的痕迹。而在这篇里,原始朴野的气氛减弱了,你看,一公一母,一东一西,两两相会,文质彬彬,被巨鸟护卫的两个原始神祇虽不乏浓厚的幻想色彩,而作者相会的场面的描绘却又富于浓重的人情味。
最有意思的是,篇末由故事到哲理:“王母欲东,登之自通,阴阳相须,唯会益工。”前面的文字具有神话的浪漫色彩,而“阴阳相须”的概念的引出则与汉代兴起的道教有很大的关系。东王公的形象出现在汉代,不少人认为他是汉代方士按照阴阳五行的观念仿照西王母的形象而创造的。如“吴晗先生认为:“汉景帝以来,董仲舒始以阴阳五行之说敷合儒学,西王母是女人,属阴,当约有一位居阴的来配她,于是由西想到东,由母想到公,东西王母是对等的,因此就造了一位东王公。”(《清华月刊》)第31卷第1期。)从一种哲学的需要出发,把西王母嫁给了东王公,说他们都住在昆仑山上,得到鸟翼的庇护,使这二位民间的神祇具有了人性。
为了将道教体系宣扬得更为完美,东王公的身份已演变为道家的男仙。《列仙全传》卷一云:“凡上天下地,男子登仙得道者,悉听掌焉。”被封为“东华紫府少阳帝君”,位“东方诸天之尊”。西王母与东王公相会于巨鸟之背的描绘,使得东王公与西王母的形象两两并出,成为道教“阴阳”思想的具象。无怪《列仙全传》中记载:“汉初有群儿戏谣于道曰:“着青裙,上天门,揖金母,拜木公。”东王公象征始阳之气,西王母象征始阴之气。以此看待自然,阳为火,为天、为山,阴为水,为月、为地;以此看待人类社会,男属阳,为君、为夫;女属阴,为臣,为母,为妇;男为尊,为刚;女为卑、为柔;这就是东王公与西王母在“道——阴阳——五行”这个宇宙模式里所起的作用。追根溯源,《神异经》里东王公会西王母的故事由是被后世文人引为典实。
这篇故事虽是在《山海经》的影响下直接产生的,但不似《山海经》那样拙直朴野。文章情节生动有趣,故事一线到底,文笔简古而流畅,特别是结穴的铭语简短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