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姑神
刘敬叔
世有紫姑神,自来相传云是人家妾,为大妇所嫉,每以秽事相次役,正月十五日感激而死。故世人以其日作其形,夜于厕间或猪栏边迎之,亦必须净洁。祝曰:“子胥不在——是其婿名也——曹姑亦归——曹即其大妇也——小姑可出戏。”捉者觉重,便是神来。奠设酒果,亦觉貌辉辉有色,即跳躞不住。能占众事,卜未来蚕桑。又善射钩,好则大仵,恶则仰眠。
载《异苑》,刘敬叔撰。敬叔字敬叔,彭城人。少颖敏,有异才。晋末拜南平国郎中令,入宋,为给事黄门郎。数年,以病免,太始(宋明帝年号)中(约390—470)卒于家。
关于紫姑神以及民俗迎奉紫姑神事,记载颇多。一说紫姑为帝喾女,传说她生平好乐,至正月半可衣迎之(见《时镜洞览记》)。一说为厕神,为后帝(见《杂五行书》)。也有的说不是直指后帝,而是后帝之灵魂凭依紫姑(见《异苑》)。《荆楚岁时记》、《玉烛宝典》皆谓迎紫姑者为紫姑像,著以破衣,因紫姑生前遭大妇虐待,自不得着新衣。紫姑生前为大妇害死,死后为厕神,颇符合普通善良老百姓的心理,故紫姑不必为帝喾女,不必为后帝,她是汉晋以来民间所祠之神,是“随时可生的新神”(鲁迅《中国小说史略》),劳动人民自己的神。
紫姑事,唐宋颇传,并多有写入诗者。李商隐《圣女祠》“逢迎异紫姑”;《昨日》“昨日紫姑神去也”;《正月十五夜闻京有灯恨不得观》“羞逐乡人赛紫姑”等,都描写了当时民间迎送紫姑神的盛况。
宋人请紫姑神的俗习也很盛行。沈括《梦溪笔谈》、张世南《游宦纪闻》、洪迈《夷坚支志乙》、郭彖《睽车志》、苏轼《东坡续集》等,都记载时人请紫姑神事。有的还说紫姑有扶乩之术,紫姑已变为乩仙,与民间于厕中迎奉的紫姑神不同。
佛教也有自己的厕神,即鸟刍瑟摩明王。他能除污秽,化不洁净为洁净,故佛家于厕中祠之。
紫姑神是劳动妇女自己的神。紫姑生前,“为大妇所嫉,每以秽事相次役”,分明是一位受尽摧残和虐待的农村劳动妇女。这样的环境和遭遇,塑造了紫姑善良而胆小的性格。人们迎奉紫姑,先要告诉她:丈夫和大妇出门去了,不在家,“小姑可出戏”,紫姑可以出来像正常人一样欢笑、嘻戏,这时候她才敢出来。这就把一个在封建统治下,受尽压迫,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农村劳动妇女形象,鲜明而生动地刻画出来。当然,紫姑也有自己的性格和个性。她“善射钩”(乡间一种猜谜游戏),“好则吕大儛”(高兴的时候欢笑歌舞),“恶则仰眠”(烦恼的时候就挺身大睡),是一个有自己的爱好和独特个性特征的妇女。这样一个有自己独特个性、和农村劳动妇女受迫害的苦难身世相似,又能帮助众人“占众事,卜未来蚕桑”的劳动人民自己的女神,当然受到劳动人民的欢迎,受到迎奉的祭祀。《北户录》卷二“鸡卵卜”云:“卜之流杂,书传虎卜、紫姑卜、牛蹄卜。”洪迈《夷坚支志庚》还记载了紫姑受栗七官人所请,帮助神断屠信生杀女子,碎尸投江案,找到真正凶手的事(见卷2 “新建信屠”条)。总之,劳动人民根据自己的痛苦和利益要求,创造了自己的保护神。其中,包含着比较进步的善恶观念,寄托着广大劳动妇女的情绪和愿望。
此记善于刻画人物的性格。紫姑因受丈夫和大妇迫害而形成的不敢轻举妄动,胆小怕事的卑委心理,作者不是浓墨重彩,从正面加以描写,而是通过迎奉紫姑的祭祀人告诉她 “子胥不在”,“曹姑亦归”,丈夫、大妇都外出,这块小天地现在是属于她的时候,她才敢出来。烘云托月,从侧面描写了紫姑的性格。另外,通过 “善射钩”,“好则大仵”,“恶则仰眠”这些极带个性特征的动作,突出紫姑鲜明的个性。
《四库提要》赞刘敬叔 《异苑》“词旨简淡,无小说家猥琐之习。”语言简洁,自然朴质,这是它的优点; 但语言缺少色彩,缺少文学描写语言,这同时又是它的不足。
此记在艺术表现上,也有明显不足,即如鲁迅先生所说,“人鬼亦得为神祇”,“人神淆杂。”(《中国小说史略》)记中紫姑 “跳躞不住”(跳而行)的描写,就不是神仙步履,而是人鬼行径。这样,紫姑既是神,又是鬼,这是有违教义和宗教艺术描写原则的。这说明,《紫姑神》在艺术的表现方法和艺术审美趣味及其表现上,还未能脱尽早期志怪小说的影响。
《紫姑神》对后世影响较大,成为小说和戏剧的素材。题为唐人孙頠撰而实际上是明人作的 《神女传》 (载 《唐人说荟》), 有《紫姑》一篇,即节取 《太平广记》紫姑事。另清人陈栋撰有杂剧《紫姑神》,载《清人杂剧集》,也是写紫姑神事,内容与此记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