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连缘起
昔有目连慈母,号曰青提夫人,住在西方,家中甚富,钱物无数,牛马成群,在世悭贪,多饶杀害。自从夫主亡后,而乃霜居。唯有一儿,小名罗卜,慈母虽然不善,儿子非常道心,拯恤孤贫,敬重三宝,行檀(檀)布施,日设僧斋,转读大乘,不离画夜。偶自一日,欲往经营,先至堂前,白於慈母:[儿拟外州,经营求财,侍奉尊亲。家内所有钱财,今拟分为三分:一分儿今将去,一分侍奉尊亲,一分留在家中,将施贫乏之者。]闻此语,深(惬)本情,许往外州,经营求利。
一自儿子去后,家中咨(恣)情,朝朝宰杀,日日��脆(庖)无念子心,岂知善恶。逢师僧时,遣家僮打棒。见孤老者,放狗咬之。不经旬日之间,罗卜经营却返,欲见慈母,先遣使报来。慈母闻道儿归,火急铺设花幡,遼绕院庭,纵横草秽狼藉。一两日间,儿子便到,跪拜起居:[自离左右多时,且喜阿娘万福。]阿娘见儿来欢喜:[自汝出向他州,我在家中,常修善事。]儿於一日行到邻家,见说慈母,日不曾修善,朝朝宰杀,祭祀鬼神,三宝到门,尽到凌辱。闻此语惆怅归家,问母来由,要知虚□(实)。母闻说已怒色向儿:[我是汝母,汝是我儿,母子之情,重如山岳,出语不信,纳他人之闲词,将为是实。汝若今朝不信,我设咒誓,愿我七日之内命终,死堕阿鼻地狱。]儿闻此语,雨泪向前,愿母不赐嗔容,莫作如斯咒誓。慈母作咒,冥道早知,七日之间,母身将死,堕阿鼻地狱,受无间之馀殃。罗卜见母身亡,状若天崩地灭,三年至孝,累七修斋。思亿如何报其恩德,唯有出有最胜。况如来在世,罗卜投仏出□(家),便得神通第一,世尊作号,名曰大目连,三明六通具解,身超罗汉。既登圣贤之位,思报父母之深恩,遂乃天眼观占二亲。托生何处。慈父已生於天上,终朝快乐消遥,母身堕在阿鼻,日日唯知受苦。
目连慈母号青提,
本上西方长者妻。
在世悭贪多杀害,
命终之后落泥犁。
身卧铁床无暂歇,
有时驱逼上刀梯。
确 (碓)捣磑磨身烂壤,
遍身恰似淤青泥。
於是目连於慈母,堕在地狱,遂白仏言:如来,请陈上事。
慈母生前修善,
将为死后生天,
今日堕在阿鼻,
此事有何所以。
目连虽证罗汉,
神通智慧未全,
不了慈亲罪因,
雨泪仏前启告。
神通弟子目犍连,
摄步登时白仏言,
唯愿世尊慈愍我,
得知慈母罪根源。
母在世时修十善,
将为死后得生天,
自从一旦身亡后,
何期慈母落黄泉。
於是世尊闻,唤目连近前。
汝今谛听吾言,
不要咽咽啼哭。
汝母在生之日,都无一片善心,终朝杀害生灵,每日欺凌三宝。自作自受,非天与人。今既堕在阿鼻受苦,何时得出。
我佛慈悲告目连,
不要咽咽且近前,
汝母在世多杀害,
悭贪广造恶因缘。
三涂受苦应难出,
一堕其中万万年,
自作之时还自受,
有何道理得生天。
目连闻金口所说,不觉闷绝号啕,既知受罪困缘,欲往三涂救拔。切恨神通力小,难开地狱之门。我今欲见阿娘,力小不能自往,伏愿世尊慈悲,少借威光,忽若得见慈亲,生死不顾(辜)恩德。
目连闻说事因由,
闷绝号啕雨泪流,
哀哀慈母黄泉下,
乳哺之恩不易酬。
我今欲见慈亲面,
地狱难行不可求,
愿仏慈悲方便力,
暂时得见死生休。
於是世尊威力不可思议。目连告诉再三,我仏哀怜恳切,惜十二鐶锡杖,七宝之钵盖(盂),方便又赐神通,须臾振锡腾空,倾克(顷刻)便登地狱。
目连蒙仫赐威雄,
须臾直(掷)钵便腾空,
去往由如弹指顷,
乘云往返疾如风。
手托钵盖(盂)携净水,
振锡三声到狱中,
重门关鏁难开得,
振锡之声总自通。
其地狱者黑壁千重,鸟门千刃,铁城四面,铜喊呀,红焰黑烟,从口而出。其中受罪之人,一日万生万死。或刀山剑树,或铁犁耕舌。或洋(汁)铜灌口,或吞热铁火丸。或抱铜柱,身体燋然烂坏。枷鏁杒械,不曾离身。牛头每日凌遲,狱卒终朝来拷。镬汤煎煮,痛苦难当。受罪既若不休,所以名为无间。目连慈母,堕在其中。
受罪早经所岁,
煎煮不会休歇,
差恶身体乾枯,
岂有平生之貌。
目连欲见其母,
求他狱卒再三,
一心欲见慈亲,
不免低颜哀恳。
是时慈母闻唤数声,抬身强强起来,状似破车,无异於是。牛头把捧,狱卒擎叉。夜叉点领罪人,鬼使令交逐后,须臾领出,得见慈亲。目连两泪向前抱母,掩泪再三借问,不知体气如何,在生修善既多,何得今朝受苦。
目连见母哭乌呼,
良久之间气不苏,
自离左右经年岁,
未审娘娘万福无。
在世每常修十善,
将为生天往净方(土),
因甚自从亡没后,
阿娘特地落三涂。
慈母告目连[我为前生造业,广杀猪羊,善事都总不修,终日咨情为恶。今来此处,受罪难言。浆□(水)不曾闻名,饭食何曾见面,浑身遍体,总是疮疾。受罪即旦夕不休,一日万生万死。]慈母唤目连近前,目连,目连:
我缘在世不思量,
悭贪终日杀猪羊,
将为世间无善恶,
何期今日受新(斯)殃。
地狱每常长饥渴,
煎煮之时入镬汤,
或上刀山并剑树,
或即长期卧铁床。
更有犁耕兼拔舌,
洋(汁)铜灌口苦难当,
数载不闻浆水气,
饥羸遍体尽成疮。
於是目连闻说,
心中惆怅转加,
慈母既被凌遲,
旧日形容改变。
一自娘娘崩背,
思量无事报恩,
遂乃投仏出家,
获得神通罗汉。
今有琼浆香饼,
我仏今遣将来,
母若饥渴时多,
香饼琼浆便吃。
目连见母被凌遲,
如何受苦在阿鼻,
逼体悉皆疮癣甚,
形体苦(枯)老改容仪。
累岁不闻浆水气,
乾枯渴乏镇长饥。
娘娘且是亲生母,
我是娘娘亲福 (腹) 儿,
自从老母身亡后,
出家侍仏作阇梨。
香饼琼浆都一钵,
愿母今朝喫一匙,
目连手擎香饼,
充济慈母之饥。
奈保恶业又深,
争那悭贪障重,
浆水来变作铜汁,
香饼欲飧变成猛火。
即知悭贪障重,
所招恶业如斯,
奉劝座下门徒,
一一须生觉悟。
莫纵无明造业,
他时必堕三涂,
今朝觉悟修行,
定免如斯恶业。
母为前生造罪多,
积集悭贪结纲罗,
毁仏谤僧无敬信,
不会将口念弥陀。
死堕三涂无间狱,
终朝受罪苦波波,
见饭之时成猛火,
水来近口作减(卤)河。
目连见其慈母,
饼食都总不餐,
且知慈母罪深,
雨泪浑搥自武。
慈母却归地狱,
依前受苦不休,
目连振锡却回,
告诉如来悲泣。
适奉世尊威力,
今往地狱之中,
见母受罪千重,
一日万生万死。
所奉琼浆钵饼,
唯愿圣主慈悲,
再赐方圆救济。
目连心中存顺,再三告诉如来。
唯原赐母之方,
得离三涂之若。
目连见母泪汪汪,
须臾辟地自浑塠(搥),
母即依前归地狱,
目连振锡返身回。
才到仏前头面礼,
放声大哭告如来,
母向三涂作饥鬼,
冥冥数载掩泉台。
受罪千重难说尽,
自言万计转悲哀,
世尊更刚威光便,
免交慈母受迍灾。
仏以慈悲,极切教化,万般方便,设法千重,悲心万种。遂告目连曰:[汝能行孝,愿救慈母,欲酬乳哺之恩,其事甚为希有。汝至众僧解忧之日,罗汉九旬告必之辰。贤圣得於祇园,罗汉滕空於石室,瓣香花之供养。置于兰之妙盆。献三世之如来,奉十万之贤圣。仍须恳告努力,讶诚诸仏,必赐神光,慈母必离地狱。但若依吾教敕,便为孝顺之因。慈悲教法流传,直至於今不绝。世尊道:目连,目连:
汝须努力莫为难,
造取些些好果盘,
待到众僧解忧日,
罗汉腾空尽喜欢。
诸神慈悲来救济,
必赐神通慧眼观,
都设上来诸供养,
救母三涂受苦酸。
早愿慈悲离地狱,
免在三涂吞铁丸,
仏在世时留此教,
故今相欢(劝)造盂兰。
目连闻金口所说,甚是喜欢,依教奉行,瓣诸供养。於是幡花满座,珠宝百味珍羞,炉焚海岸之香,供设苏陁蜜味,献珍馔千盘羞味,造盂兰百宝装成,虔心供养如来,启告下方诸仏。愿救泥犁之苦,休居恶道之中,冥冥狱卒休嗔,恶业冤家解脱。
目连依教设香花,
百味珍羞及果瓜,
奉献十方三世仏,
愿见慈母离冤家。
冥官业道成悲念,
狱卒牛头及夜叉,
放捨阿娘生净土,
莫交业道受波吒。
於是盂兰既设,供养将陈,诸仏慈悲,便赐方圆救济,目连慈母,得离阿鼻地狱,免交遭煎苦之忧。盖缘恶增深,未得於人道,托阴(荫)王城内,化为女 (狗)之身,终朝只向街衢,每日常餐不净。
目连供仏说殷勤,
不弹劬劳受苦辛,
稽首十方三界仏,
心心惟愿救慈亲。
慈母当时离地狱,
又向王舍作狗身,
终日食他人不净,
罪深由未得人身。
於是目连天眼,观见慈母,已离地狱,将身又向王城化作狗身受苦。目连心中孝顺,行到王城,步步府(俯)近狗边,狗见沙门欢喜。目连知是慈母,不觉雨泪向前。遂问阿娘,久居地狱,受苦多时,今乃得离阿鼻,深助娘娘。今在人间作狗,何如地狱之时。阿娘被问来由,不觉心中欢喜,告儿目连曰:
我在阿鼻地狱,
受苦皆是自为,
闻汝广设盂兰,
供养十方诸仏。
今得离於地狱,
化为母狗之身,
不净乍可食之,
不欲当时受苦。
阿鼻受苦已多时,
不论日夜受凌遲,
今日喜欢离地狱,
净心惭愧我娇儿。
汝设盂兰将供养,
故知仏力不思议,
我乍人间食不净,
不能时向在阿鼻。
目连见母作狗,自知救济无方,火急却来白仏。适如来教敕,广陈救母之方,依前教不敢有违,尽依处分。又蒙仏慈悲之力,阿娘得出阿鼻地狱。自知罪业增深,又向王舍作狗。愿仏慈悲怜念,母子情深,即头(愿)请陈救母之方。吾今赐汝威光,一一事须记取,当往祗园之内,请僧四(四十)九人,七日铺设道场,日夜六时礼忏,悬幡点灯,行道放生,转念大乘,请诸仏以虔成(诚)。目连依教奉行,便置道场供养,虔心圣主,愿救慈亲。蒙我仏之威光,母必离於地狱,生於天上。
慈亲作狗受迍殃,
恶业须交一一当,
今朝若欲生天去,
结净依吾作道场。
七日六时长礼忏,
炉焚海岸六铢香,
点烛作道悬幡盖,
救拔慈亲恰相当。
目连蒙仏赐威光,
依教虔诚救阿,
不弹(惮)劬劳申供养,
投仏号啕哭一场。
圣贤此时来救济,
世尊又施白毫光,
皆是目连行孝顺,
慈亲便得上天堂。
将知目连行孝,
慈亲便离三涂,
千般万计虔诚,
二种方圆救济。
奉劝座下弟子,
孝顺学取目连,
二亲若也在堂,
甘旨切须侍奉。
父母忽然崩背,
修斋闻法酬恩,
莫学一辈愚人,
不报慈亲恩德。
六畜禽兽之类,
由怀乳哺之恩,
况为人子之身,
岂不行於孝顺。
且如董永卖身,
迁殡葬其父母,
敢(感)得织女为妻。
郭巨为母生理子,
天赐黄金五百斤。
孟宗泣竹,
冬日笋生。
王祥卧冰,
寒溪鱼躍。
慈乌返报 (哺),
书使(史) 皆傅,
跪乳之牛(羊),
从前且说。
上来称赞目连因,
只是西方罗汉僧,
母号青提多造罪,
命终之后却沉轮 (沦)。
奉劝闻经诸听众,
大须布施莫因循,
托若专心相用语,
免作青提一会人。
须觉悟、用心听,
闲念弥陀三五声,
火宅忙忙何日了,
世间财宝少经营。
天上菩提勤苦作,
闻法三涂岂不惊,
今日为君宣此事,
明朝早来听真经。
界道真本记
敦煌写本 《目连缘起》 (伯2193),一称《目连变文》(成字96),或称《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并图一卷并序》(斯2614等十种唐人抄卷),其内容皆是根据《佛说盂兰盆经》加以演绎而成,三种写本除词句繁简有别,在篇章结构上大体相同。主要校录本见于王重民等编《敦煌变文集》,此外还有郑振铎校录本 (见 《世界文库》 第10册),许国霖《敦煌杂录》,周绍良 《敦煌变文汇录》也分别收有校录本。
《目连缘起》 主要是叙述佛弟子目连历尽千辛万苦救母出地狱的故事,它的全称为原卷题有“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并图一卷并序” 的敦煌写本,首尾完整,可惜图已不存。由于这个写本刻意渲染地狱的阴森恐怖,血淋淋的罗列各种骇人听闻的地狱酷刑,读起来令人悚然。而 《目连变文》 的抄卷,残损严重,仅存首部片断,所以这里只选 《目连缘起》,供读者鉴赏。
这篇缘起主要包括四个方面的内容: 首叙目连的母亲青提夫人在世悭贪,不曾修善,杀生造罪,欺凌三宝,身堕阿鼻地狱;次述佛向目连讲说善因级,以及目连凭借十二环锡杖,七宝钵盂,前往地狱访母,见其形容改变,身受万生万死的之苦,却无缘救出,只得往求如来; 接着又写目连依教设盂兰法会,虔诚诸佛,得赐神光,虽能救母脱离地狱,但却仍要忍受 “化作母狗”之苦; 最后目连依如来教敕,往祇园请僧49人,设七日道场,,日夜六时礼忏,悬幡点烛,行道放生,得蒙佛之威光,救母升于天上,全篇在佛法孝道的颂扬声中结束。作者通过以上故事情节的描写,巧妙地把佛门的报恩和儒家的孝道融合在一起,形成熔铸儒佛于一炉的思想观念,起到佛家经典起不到的麻醉人民、毒害人民意识的消极作用,这也和李唐王朝倡导的儒释道三教一体的思想统治相一致。而变文表现的地狱中凄惨悲苦的情状,以及刑罚的残酷、狱卒的无情,则又是对现实社会的曲折反映,具有一定的批判意义。
在人物描写上,这篇变文着力于塑造一个虔诚奉佛,不畏艰难险阻,顽强救母的目连形象。作者通过“上穷碧落,下至黄泉”等虚情幻境的艺术描写,和人物性格个性化的真实描绘,形成一种有虚有实、虚实结合的艺术手法,不断地充实和丰富目连形象的典型意义,从而使变文中的人物描写提高到一个新的阶段。如果说某些变文描写人物是以历史真实或佛经传说为主、艺术夸张为辅的表现手法,那么《目连缘起》恰恰是以想象中佛弟子目连上天入地的神奇形象为主,但在展现人物性格过程,却又不断增强人间烟火味,使其更加接近世间人物不惜牺牲一切,拯救母亲出苦难的真实性格,因此,佛家经典中幻想式的目连形象才有一定的社会基础,才能起到宣扬佛法、劝善修福的作用。由于作品赞颂的是一种母子之情,它在一定程度上适应着人们长期奉行的道德观念,因而才能在封建社会广泛流传,直到明代郑之珍还把它铺衍成连本演出的《目连救母劝善戏文》。
《目连缘起》为了表现佛门不忘母,佛弟子要救母的充满人情味主题一方面设想出“或刀山剑树,或铁犁耕舌,或汁铜灌口,或知热铁生丸,或抱铜柱”等地狱酷刑,以惩罚青提夫人在世悭贪、不曾修善的恶行,让其不得不忍受“一日万生万死”之苦,以唤起目连怜母之情和救母出地狱的坚强决心。另一方面又描写目连为“报父母恩德”,投佛出家,获得神通罗汉后,三次向佛陈言,恳求“威光”。第一次目连借得“十二环锡杖,七宝之钵盂”,无所畏惧地遍历诸地狱,寻觅其母。当他发现“状似破车”,“日日唯知受苦”的母亲时,想以“琼浆香饭”,解救母亲的饥渴,但是,无奈其母罪业深重,“浆水未饮,变作铜汁;香饭欲餐,变成猛火”,只得仍回地狱接受惩罚。第二次,目连重返佛国,泣诉如来,在佛的示意下,目连“广设盂兰,供养十方诸佛,”,方使其母脱离地狱之苦,但却变作“母狗之身,”仍不能彻底解救母亲之苦。第三次,目连在佛前请陈救母之方,再度依教奉行,便置道场供养,虔心圣主,转念大乘,终于蒙佛之威光,“慈亲便得上天堂。”
作者通过目连三上三下,往来于佛国、地狱之间,经历了一次次目睹其母受苦,却又救母无门的极其悲伤的感情波澜的考验,而每当冲过一个一个难关的时候,又使目连行孝救母的精神境界和坚毅不拔的性格逐渐鲜明起来,正因为这此性格里融合着难以割舍的母子之情和报恩思想,所以我们从目连身上才可以看到某些比较接近世俗人物悲苦哀痛的音容情貌,使“佛即是人”的艺术表现手法得到深切的体现。这种赋予理想人物以一定现实色彩的创作方法为佛陀变文向世俗变文的转化,推动变文由宗教文体向通俗文学的转变作出了可贵的贡献。
但是,这篇缘起充满着佛门劝善修福和行孝报恩的思想,同时又把佛门的威力置于人们想象中至高无尚的主宰地位,好像只要虔诚奉佛,即便被打入地狱的亲人,也可以得到佛的“威光”,重生天堂。这种宗教徒式的幻想只能把陷入贫穷困乏的人们纳入佛寺禅门的思想桎梏之中而不能自拔。正如恩格斯所说:“一切宗教都不过是支配着人们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们头脑中幻想反映,在这种反映中人间的力量采取超人间力量的形式。”(《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354页)《目连缘起》正是利用“超人间力量”的幻想战胜恶因缘,来达到宣扬佛法的威力,使“不报慈亲恩德”的一类愚人,在浑浑噩噩的一生中,找到寻求精神解脱和自我慰藉的途径,这是目连救母故事得以产生的土壤,也是它能够长期流传,不断磨炼人们精神意识的关键所在,这是需要具体分析的。
一自儿子去后,家中咨(恣)情,朝朝宰杀,日日��脆(庖)无念子心,岂知善恶。逢师僧时,遣家僮打棒。见孤老者,放狗咬之。不经旬日之间,罗卜经营却返,欲见慈母,先遣使报来。慈母闻道儿归,火急铺设花幡,遼绕院庭,纵横草秽狼藉。一两日间,儿子便到,跪拜起居:[自离左右多时,且喜阿娘万福。]阿娘见儿来欢喜:[自汝出向他州,我在家中,常修善事。]儿於一日行到邻家,见说慈母,日不曾修善,朝朝宰杀,祭祀鬼神,三宝到门,尽到凌辱。闻此语惆怅归家,问母来由,要知虚□(实)。母闻说已怒色向儿:[我是汝母,汝是我儿,母子之情,重如山岳,出语不信,纳他人之闲词,将为是实。汝若今朝不信,我设咒誓,愿我七日之内命终,死堕阿鼻地狱。]儿闻此语,雨泪向前,愿母不赐嗔容,莫作如斯咒誓。慈母作咒,冥道早知,七日之间,母身将死,堕阿鼻地狱,受无间之馀殃。罗卜见母身亡,状若天崩地灭,三年至孝,累七修斋。思亿如何报其恩德,唯有出有最胜。况如来在世,罗卜投仏出□(家),便得神通第一,世尊作号,名曰大目连,三明六通具解,身超罗汉。既登圣贤之位,思报父母之深恩,遂乃天眼观占二亲。托生何处。慈父已生於天上,终朝快乐消遥,母身堕在阿鼻,日日唯知受苦。
目连慈母号青提,
本上西方长者妻。
在世悭贪多杀害,
命终之后落泥犁。
身卧铁床无暂歇,
有时驱逼上刀梯。
确 (碓)捣磑磨身烂壤,
遍身恰似淤青泥。
於是目连於慈母,堕在地狱,遂白仏言:如来,请陈上事。
慈母生前修善,
将为死后生天,
今日堕在阿鼻,
此事有何所以。
目连虽证罗汉,
神通智慧未全,
不了慈亲罪因,
雨泪仏前启告。
神通弟子目犍连,
摄步登时白仏言,
唯愿世尊慈愍我,
得知慈母罪根源。
母在世时修十善,
将为死后得生天,
自从一旦身亡后,
何期慈母落黄泉。
於是世尊闻,唤目连近前。
汝今谛听吾言,
不要咽咽啼哭。
汝母在生之日,都无一片善心,终朝杀害生灵,每日欺凌三宝。自作自受,非天与人。今既堕在阿鼻受苦,何时得出。
我佛慈悲告目连,
不要咽咽且近前,
汝母在世多杀害,
悭贪广造恶因缘。
三涂受苦应难出,
一堕其中万万年,
自作之时还自受,
有何道理得生天。
目连闻金口所说,不觉闷绝号啕,既知受罪困缘,欲往三涂救拔。切恨神通力小,难开地狱之门。我今欲见阿娘,力小不能自往,伏愿世尊慈悲,少借威光,忽若得见慈亲,生死不顾(辜)恩德。
目连闻说事因由,
闷绝号啕雨泪流,
哀哀慈母黄泉下,
乳哺之恩不易酬。
我今欲见慈亲面,
地狱难行不可求,
愿仏慈悲方便力,
暂时得见死生休。
於是世尊威力不可思议。目连告诉再三,我仏哀怜恳切,惜十二鐶锡杖,七宝之钵盖(盂),方便又赐神通,须臾振锡腾空,倾克(顷刻)便登地狱。
目连蒙仫赐威雄,
须臾直(掷)钵便腾空,
去往由如弹指顷,
乘云往返疾如风。
手托钵盖(盂)携净水,
振锡三声到狱中,
重门关鏁难开得,
振锡之声总自通。
其地狱者黑壁千重,鸟门千刃,铁城四面,铜喊呀,红焰黑烟,从口而出。其中受罪之人,一日万生万死。或刀山剑树,或铁犁耕舌。或洋(汁)铜灌口,或吞热铁火丸。或抱铜柱,身体燋然烂坏。枷鏁杒械,不曾离身。牛头每日凌遲,狱卒终朝来拷。镬汤煎煮,痛苦难当。受罪既若不休,所以名为无间。目连慈母,堕在其中。
受罪早经所岁,
煎煮不会休歇,
差恶身体乾枯,
岂有平生之貌。
目连欲见其母,
求他狱卒再三,
一心欲见慈亲,
不免低颜哀恳。
是时慈母闻唤数声,抬身强强起来,状似破车,无异於是。牛头把捧,狱卒擎叉。夜叉点领罪人,鬼使令交逐后,须臾领出,得见慈亲。目连两泪向前抱母,掩泪再三借问,不知体气如何,在生修善既多,何得今朝受苦。
目连见母哭乌呼,
良久之间气不苏,
自离左右经年岁,
未审娘娘万福无。
在世每常修十善,
将为生天往净方(土),
因甚自从亡没后,
阿娘特地落三涂。
慈母告目连[我为前生造业,广杀猪羊,善事都总不修,终日咨情为恶。今来此处,受罪难言。浆□(水)不曾闻名,饭食何曾见面,浑身遍体,总是疮疾。受罪即旦夕不休,一日万生万死。]慈母唤目连近前,目连,目连:
我缘在世不思量,
悭贪终日杀猪羊,
将为世间无善恶,
何期今日受新(斯)殃。
地狱每常长饥渴,
煎煮之时入镬汤,
或上刀山并剑树,
或即长期卧铁床。
更有犁耕兼拔舌,
洋(汁)铜灌口苦难当,
数载不闻浆水气,
饥羸遍体尽成疮。
於是目连闻说,
心中惆怅转加,
慈母既被凌遲,
旧日形容改变。
一自娘娘崩背,
思量无事报恩,
遂乃投仏出家,
获得神通罗汉。
今有琼浆香饼,
我仏今遣将来,
母若饥渴时多,
香饼琼浆便吃。
目连见母被凌遲,
如何受苦在阿鼻,
逼体悉皆疮癣甚,
形体苦(枯)老改容仪。
累岁不闻浆水气,
乾枯渴乏镇长饥。
娘娘且是亲生母,
我是娘娘亲福 (腹) 儿,
自从老母身亡后,
出家侍仏作阇梨。
香饼琼浆都一钵,
愿母今朝喫一匙,
目连手擎香饼,
充济慈母之饥。
奈保恶业又深,
争那悭贪障重,
浆水来变作铜汁,
香饼欲飧变成猛火。
即知悭贪障重,
所招恶业如斯,
奉劝座下门徒,
一一须生觉悟。
莫纵无明造业,
他时必堕三涂,
今朝觉悟修行,
定免如斯恶业。
母为前生造罪多,
积集悭贪结纲罗,
毁仏谤僧无敬信,
不会将口念弥陀。
死堕三涂无间狱,
终朝受罪苦波波,
见饭之时成猛火,
水来近口作减(卤)河。
目连见其慈母,
饼食都总不餐,
且知慈母罪深,
雨泪浑搥自武。
慈母却归地狱,
依前受苦不休,
目连振锡却回,
告诉如来悲泣。
适奉世尊威力,
今往地狱之中,
见母受罪千重,
一日万生万死。
所奉琼浆钵饼,
唯愿圣主慈悲,
再赐方圆救济。
目连心中存顺,再三告诉如来。
唯原赐母之方,
得离三涂之若。
目连见母泪汪汪,
须臾辟地自浑塠(搥),
母即依前归地狱,
目连振锡返身回。
才到仏前头面礼,
放声大哭告如来,
母向三涂作饥鬼,
冥冥数载掩泉台。
受罪千重难说尽,
自言万计转悲哀,
世尊更刚威光便,
免交慈母受迍灾。
仏以慈悲,极切教化,万般方便,设法千重,悲心万种。遂告目连曰:[汝能行孝,愿救慈母,欲酬乳哺之恩,其事甚为希有。汝至众僧解忧之日,罗汉九旬告必之辰。贤圣得於祇园,罗汉滕空於石室,瓣香花之供养。置于兰之妙盆。献三世之如来,奉十万之贤圣。仍须恳告努力,讶诚诸仏,必赐神光,慈母必离地狱。但若依吾教敕,便为孝顺之因。慈悲教法流传,直至於今不绝。世尊道:目连,目连:
汝须努力莫为难,
造取些些好果盘,
待到众僧解忧日,
罗汉腾空尽喜欢。
诸神慈悲来救济,
必赐神通慧眼观,
都设上来诸供养,
救母三涂受苦酸。
早愿慈悲离地狱,
免在三涂吞铁丸,
仏在世时留此教,
故今相欢(劝)造盂兰。
目连闻金口所说,甚是喜欢,依教奉行,瓣诸供养。於是幡花满座,珠宝百味珍羞,炉焚海岸之香,供设苏陁蜜味,献珍馔千盘羞味,造盂兰百宝装成,虔心供养如来,启告下方诸仏。愿救泥犁之苦,休居恶道之中,冥冥狱卒休嗔,恶业冤家解脱。
目连依教设香花,
百味珍羞及果瓜,
奉献十方三世仏,
愿见慈母离冤家。
冥官业道成悲念,
狱卒牛头及夜叉,
放捨阿娘生净土,
莫交业道受波吒。
於是盂兰既设,供养将陈,诸仏慈悲,便赐方圆救济,目连慈母,得离阿鼻地狱,免交遭煎苦之忧。盖缘恶增深,未得於人道,托阴(荫)王城内,化为女 (狗)之身,终朝只向街衢,每日常餐不净。
目连供仏说殷勤,
不弹劬劳受苦辛,
稽首十方三界仏,
心心惟愿救慈亲。
慈母当时离地狱,
又向王舍作狗身,
终日食他人不净,
罪深由未得人身。
於是目连天眼,观见慈母,已离地狱,将身又向王城化作狗身受苦。目连心中孝顺,行到王城,步步府(俯)近狗边,狗见沙门欢喜。目连知是慈母,不觉雨泪向前。遂问阿娘,久居地狱,受苦多时,今乃得离阿鼻,深助娘娘。今在人间作狗,何如地狱之时。阿娘被问来由,不觉心中欢喜,告儿目连曰:
我在阿鼻地狱,
受苦皆是自为,
闻汝广设盂兰,
供养十方诸仏。
今得离於地狱,
化为母狗之身,
不净乍可食之,
不欲当时受苦。
阿鼻受苦已多时,
不论日夜受凌遲,
今日喜欢离地狱,
净心惭愧我娇儿。
汝设盂兰将供养,
故知仏力不思议,
我乍人间食不净,
不能时向在阿鼻。
目连见母作狗,自知救济无方,火急却来白仏。适如来教敕,广陈救母之方,依前教不敢有违,尽依处分。又蒙仏慈悲之力,阿娘得出阿鼻地狱。自知罪业增深,又向王舍作狗。愿仏慈悲怜念,母子情深,即头(愿)请陈救母之方。吾今赐汝威光,一一事须记取,当往祗园之内,请僧四(四十)九人,七日铺设道场,日夜六时礼忏,悬幡点灯,行道放生,转念大乘,请诸仏以虔成(诚)。目连依教奉行,便置道场供养,虔心圣主,愿救慈亲。蒙我仏之威光,母必离於地狱,生於天上。
慈亲作狗受迍殃,
恶业须交一一当,
今朝若欲生天去,
结净依吾作道场。
七日六时长礼忏,
炉焚海岸六铢香,
点烛作道悬幡盖,
救拔慈亲恰相当。
目连蒙仏赐威光,
依教虔诚救阿,
不弹(惮)劬劳申供养,
投仏号啕哭一场。
圣贤此时来救济,
世尊又施白毫光,
皆是目连行孝顺,
慈亲便得上天堂。
将知目连行孝,
慈亲便离三涂,
千般万计虔诚,
二种方圆救济。
奉劝座下弟子,
孝顺学取目连,
二亲若也在堂,
甘旨切须侍奉。
父母忽然崩背,
修斋闻法酬恩,
莫学一辈愚人,
不报慈亲恩德。
六畜禽兽之类,
由怀乳哺之恩,
况为人子之身,
岂不行於孝顺。
且如董永卖身,
迁殡葬其父母,
敢(感)得织女为妻。
郭巨为母生理子,
天赐黄金五百斤。
孟宗泣竹,
冬日笋生。
王祥卧冰,
寒溪鱼躍。
慈乌返报 (哺),
书使(史) 皆傅,
跪乳之牛(羊),
从前且说。
上来称赞目连因,
只是西方罗汉僧,
母号青提多造罪,
命终之后却沉轮 (沦)。
奉劝闻经诸听众,
大须布施莫因循,
托若专心相用语,
免作青提一会人。
须觉悟、用心听,
闲念弥陀三五声,
火宅忙忙何日了,
世间财宝少经营。
天上菩提勤苦作,
闻法三涂岂不惊,
今日为君宣此事,
明朝早来听真经。
界道真本记
敦煌写本 《目连缘起》 (伯2193),一称《目连变文》(成字96),或称《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并图一卷并序》(斯2614等十种唐人抄卷),其内容皆是根据《佛说盂兰盆经》加以演绎而成,三种写本除词句繁简有别,在篇章结构上大体相同。主要校录本见于王重民等编《敦煌变文集》,此外还有郑振铎校录本 (见 《世界文库》 第10册),许国霖《敦煌杂录》,周绍良 《敦煌变文汇录》也分别收有校录本。
《目连缘起》 主要是叙述佛弟子目连历尽千辛万苦救母出地狱的故事,它的全称为原卷题有“大目乾连冥间救母变文并图一卷并序” 的敦煌写本,首尾完整,可惜图已不存。由于这个写本刻意渲染地狱的阴森恐怖,血淋淋的罗列各种骇人听闻的地狱酷刑,读起来令人悚然。而 《目连变文》 的抄卷,残损严重,仅存首部片断,所以这里只选 《目连缘起》,供读者鉴赏。
这篇缘起主要包括四个方面的内容: 首叙目连的母亲青提夫人在世悭贪,不曾修善,杀生造罪,欺凌三宝,身堕阿鼻地狱;次述佛向目连讲说善因级,以及目连凭借十二环锡杖,七宝钵盂,前往地狱访母,见其形容改变,身受万生万死的之苦,却无缘救出,只得往求如来; 接着又写目连依教设盂兰法会,虔诚诸佛,得赐神光,虽能救母脱离地狱,但却仍要忍受 “化作母狗”之苦; 最后目连依如来教敕,往祇园请僧49人,设七日道场,,日夜六时礼忏,悬幡点烛,行道放生,得蒙佛之威光,救母升于天上,全篇在佛法孝道的颂扬声中结束。作者通过以上故事情节的描写,巧妙地把佛门的报恩和儒家的孝道融合在一起,形成熔铸儒佛于一炉的思想观念,起到佛家经典起不到的麻醉人民、毒害人民意识的消极作用,这也和李唐王朝倡导的儒释道三教一体的思想统治相一致。而变文表现的地狱中凄惨悲苦的情状,以及刑罚的残酷、狱卒的无情,则又是对现实社会的曲折反映,具有一定的批判意义。
在人物描写上,这篇变文着力于塑造一个虔诚奉佛,不畏艰难险阻,顽强救母的目连形象。作者通过“上穷碧落,下至黄泉”等虚情幻境的艺术描写,和人物性格个性化的真实描绘,形成一种有虚有实、虚实结合的艺术手法,不断地充实和丰富目连形象的典型意义,从而使变文中的人物描写提高到一个新的阶段。如果说某些变文描写人物是以历史真实或佛经传说为主、艺术夸张为辅的表现手法,那么《目连缘起》恰恰是以想象中佛弟子目连上天入地的神奇形象为主,但在展现人物性格过程,却又不断增强人间烟火味,使其更加接近世间人物不惜牺牲一切,拯救母亲出苦难的真实性格,因此,佛家经典中幻想式的目连形象才有一定的社会基础,才能起到宣扬佛法、劝善修福的作用。由于作品赞颂的是一种母子之情,它在一定程度上适应着人们长期奉行的道德观念,因而才能在封建社会广泛流传,直到明代郑之珍还把它铺衍成连本演出的《目连救母劝善戏文》。
《目连缘起》为了表现佛门不忘母,佛弟子要救母的充满人情味主题一方面设想出“或刀山剑树,或铁犁耕舌,或汁铜灌口,或知热铁生丸,或抱铜柱”等地狱酷刑,以惩罚青提夫人在世悭贪、不曾修善的恶行,让其不得不忍受“一日万生万死”之苦,以唤起目连怜母之情和救母出地狱的坚强决心。另一方面又描写目连为“报父母恩德”,投佛出家,获得神通罗汉后,三次向佛陈言,恳求“威光”。第一次目连借得“十二环锡杖,七宝之钵盂”,无所畏惧地遍历诸地狱,寻觅其母。当他发现“状似破车”,“日日唯知受苦”的母亲时,想以“琼浆香饭”,解救母亲的饥渴,但是,无奈其母罪业深重,“浆水未饮,变作铜汁;香饭欲餐,变成猛火”,只得仍回地狱接受惩罚。第二次,目连重返佛国,泣诉如来,在佛的示意下,目连“广设盂兰,供养十方诸佛,”,方使其母脱离地狱之苦,但却变作“母狗之身,”仍不能彻底解救母亲之苦。第三次,目连在佛前请陈救母之方,再度依教奉行,便置道场供养,虔心圣主,转念大乘,终于蒙佛之威光,“慈亲便得上天堂。”
作者通过目连三上三下,往来于佛国、地狱之间,经历了一次次目睹其母受苦,却又救母无门的极其悲伤的感情波澜的考验,而每当冲过一个一个难关的时候,又使目连行孝救母的精神境界和坚毅不拔的性格逐渐鲜明起来,正因为这此性格里融合着难以割舍的母子之情和报恩思想,所以我们从目连身上才可以看到某些比较接近世俗人物悲苦哀痛的音容情貌,使“佛即是人”的艺术表现手法得到深切的体现。这种赋予理想人物以一定现实色彩的创作方法为佛陀变文向世俗变文的转化,推动变文由宗教文体向通俗文学的转变作出了可贵的贡献。
但是,这篇缘起充满着佛门劝善修福和行孝报恩的思想,同时又把佛门的威力置于人们想象中至高无尚的主宰地位,好像只要虔诚奉佛,即便被打入地狱的亲人,也可以得到佛的“威光”,重生天堂。这种宗教徒式的幻想只能把陷入贫穷困乏的人们纳入佛寺禅门的思想桎梏之中而不能自拔。正如恩格斯所说:“一切宗教都不过是支配着人们日常生活的外部力量,在人们头脑中幻想反映,在这种反映中人间的力量采取超人间力量的形式。”(《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354页)《目连缘起》正是利用“超人间力量”的幻想战胜恶因缘,来达到宣扬佛法的威力,使“不报慈亲恩德”的一类愚人,在浑浑噩噩的一生中,找到寻求精神解脱和自我慰藉的途径,这是目连救母故事得以产生的土壤,也是它能够长期流传,不断磨炼人们精神意识的关键所在,这是需要具体分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