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族)

        在比太古还古的时代,天地不分,世间一片混沌,似浮动的云雾。漂荡的脂膏,轻轻蠕动。不知过了几千几万年,产生了明暗清浊的物团,于是轻清之物下上浮为天,重浊之物下凝为地。天上出现了以“七星天”为中心的九十九尊天神,即以特日昆查干为首的东方四十四天神,再加上西、南、北诸神共九十九尊天神。在这些天神下还有几千万个“布尔汗”(星神),从此,天上呈出现一派光辉灿烂的景色。但是,地界还处在一片漂浮的状态,土地不凝固,无草木生物。于是诸神加固土圵,使土地变得平平整整,并从天上撒下草木,把照天神模样造的人送到地上。从此地上有了人类,有了草木生灵。人们游牧为生,没有罪恶和灾难,日日过着安宁幸福的生活。
        
        这则神话故事是由日本学者中田千亩搜集的,见于昭和十六年出版的 《蒙古神话》 的开篇,标题为撰者所加。
        这是一则蒙古族的创世神话。原始人为了自身的生存,就不得不注意观察自己周围的环境和人类自身,并企图认识和解释这环境与自身,这则创世神话便是蒙古族先民对自然及其本身来源的最初探索。
        神话的开篇是一幅远古的洪荒图,天地未开,万物未生,混沌苍凉,没有人类。这段描写虽只言片语,却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这并不完全是神话的幻想,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是一幅真实的图画。接着,蒙古族先民做出了瑰丽的构想;就在天地混沌一团的时候,九十九尊天神出现了,他们像开天辟地的盘古,做出了亘古未有的壮举,使天上出现了一派光辉灿烂的景色: 日月照耀、群星闪烁。但是大地还在动荡,一切都不稳固,地上没有芬芳的花草树木,更没有人间烟火。九十九尊天神又从天上撒下草木,创造了人类,从此天地稳定,万物繁衍,人们安居乐业。这是蒙古民族创造的一幅开天辟地的动人的图画。
        这篇神话文字平实简约,却表现了蒙古族先民丰富的杰出的想象力。他们幻化出九十九尊天神的高大形象,让他创天地,制万物、造人类,这要付出多么辛勤而艰险的劳动,这表现出多么坚韧而勇毅的精神。值得提出的是,蒙古族神话所塑造的天神形象不是一位,而是一群,他们将人类和万物的起源归于九十九尊天神的共同创造。内蒙古地区的阴山岩画有众多的人面像和人像,有的线条很粗略,有的则很细腻,在人面像周围布满了星星,这高居于苍穹的神灵,自然是天神。蒙古族认为天地、万物及人类是众天神创造的,这表明天神的巨大力量,这里蕴含着蒙古民族的审美意识即对力的崇拜。由于原始社会生产力低下,原始人类对驾驭和征服的巨大力量格外崇拜,力又是美的象征,这就是这则神话的艺术魅力之所在。
        人类发展到父系氏族公社时,创世神话大量地、普遍地出现了。希腊有将混沌状态的天地分开,并用箭射穿地心,大地随生各种动植物的神话。北欧有神之子奥定以冰巨人之躯体造天地万物之神话。我国五十多个民族均有开天辟地的神话。值得研究的是,为什么蒙古族的神话独独提出是九十九尊天神开辟地呢?
        众所周知,蒙古民族是由长期的渔猎时期而进入原始的畜牧业生产的。天似穹庐,笼罩四野,日转星移,风雨雷电,莫不引起原始人对天体的敬畏,寒往暑来,草木枯荣,莫不激起原始人对天穹的关注,这种不断重复的经验久而久之,引起他们对广阔无垠的天体的畏惧与崇拜。他们幻想这是某种无形的神秘力量所致。原始先民对这种无形的神秘力量只是感觉到了,但却看不见,因此他们幻想出九十九尊天神的崇高形象,他们不仅具有超凡的力量,而且具有超凡的精神和气概,他们创造一切、主宰一切、控制一切。九十九尊天神的诞生,反映了蒙古族先民天真进取的生活与执着的追求,也表现了人类童年时期的稚气与局限。
        这则蒙古族的创世神话与蒙古族信仰的原始宗教—萨满教存在着极为密切的血缘关系。这里的创世天神就是萨满教中的主神和大神,也是保护神。这种联系今天可以从古籍和民俗中找到遗迹。《黑鞑事略》载:
        “其常谈必曰:托着长生天底气力 ……彼所欲为之事,则曰:天教恁地;人 所已为之事则曰:天识著。无一事不归 之天,自鞑主至其民无不然。”
        《蒙鞑备录》云:
        “其俗最敬天地,每事必称天。”
        岷峨山人《译语》载:
        “虏称天为腾格力,极知敬畏。”
        “他们相信只有一个神,他们相信他是一切可见的和不可见的事物的创造者,他是世界上的美好事物也是种种艰难困苦的赐予者。”(《蒙古行纪》)古代蒙古族萨满教认为:一切都靠长生天的庇佑,天为幸福的保护神;天是洞察万物的,所谓“天识着”,即由天判断,天为司刑罚之神;天还赋予人类及万物以生命,因此天是生命的源泉。追根溯源,蒙古族创世的大神九十九尊天神与其原始宗教萨满教所信仰的长生天出于同一基因,即在社会生产力极其低下的情况下,人们对陌生对立、变幻莫测的天体的敬畏与依赖。这种质朴虔诚的宗教情绪反映在萨满教的祭天仪式上 《多桑蒙古史》载:
        “鞑靼民族……崇拜日月山河五行 之属,出帐向南,对月跪拜,奠酒 于地,以酹崇拜日月山河天体之行 ……”
        近代我国内蒙古科尔沁的萨满教一直有祭天习俗的遗存。他们呼叫天的唱词都是用以媚天、娱天的。如:“盛在盅里的是桔子美酒,主宰万物的长生天啊咴,请交杯换盏,享用这酒中精华。”(《科尔沁博艺术初探》 )宗教情绪积淀为天神的“集体无意识”,即 “原始意象”。今天,当我们沉缅于九十九尊天神开天辟地的宏大壮举的时候,不能不为原始人博大深邃的想象所倾倒,不能不为其显现出的崇高的力和崇高的美所征服。
        这则神话是蒙古族先民对自然及其自身来源的最初的探索,他们认为人类、天地、万物不是原来就有的,而是由天神创造的,世界上的一切事物是从不完善到完善的,这是原始人认识自身及认识世界的结果,这些探索充满了主观的臆想,但它毕竟是人类思维的一个成果。它是蒙古族先民萌芽状态的哲学观与历史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