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翁巴尔君萨满(节选)

2019-05-27 可可诗词网-佛道圣经文学 https://www.kekeshici.com

        

(赫哲族)


        有一天,那翁巴尔君忽然发狂,面如土色,胡作胡闹,他身上的阔月如工哗啦啦自己脱开了。他立起身来向狱门走去,到了狱门,以手指那狱门,铁锁自落,狱门大开。那翁巴尔君疯疯癫癫的对狱官说道:“你们真好,将我们的儿子禁在此处,受尽苦难。”他又走出门外,提起一块大石,要想捣毁狱门,狱官及狱卒唬的面无人色。内中有一个狱卒向狱官献计道:“他必是来了神啦,你可以恳切央求他,必能有效。”狱官这才向那翁巴尔君恳求道:“你且息怒,那翁巴尔君本来无罪,因为强力所逼,不得不在此暂押,我必设法救他出狱。”他听见狱官的话,便把石头向旁边抛去,伏在地上不能动弹,良久方始睁眼,狱官向他问道:“你做的事可知道吗?”那翁巴尔君意欲站起来,手足麻木,答道:“我一些不知道。”狱官及令狱卒扶他入屋内休息。
        他这次疯癫大有原因。就是翁巴尔君的父亲克木土罕的隆满神见克木土罕年过花甲,精神已退,不便扶助,又不得春秋祭祀,故全行脱离。其众子都没有领神的骨格,只有他的幼子还在北方,可以领神,所以打发两个爱米神寻觅那翁巴尔君居住的地方。神人寻来寻去,寻至库叶汗城,便附在那翁巴尔君的身上,疯癫了一回。经狱官阿亚巴图央求,这才止住不闹。因为:那翁巴尔君父亲的萨满神全行附在他一人身上,嗣后那翁巴尔君无论何事,都能预先知晓。若有为难之事,口诵神歌,神明即能代为解决。这神歌是萨满神梦中传授给他的,原来那翁巴尔君有一天晚上梦见一个马法,飘然由狱门而入,直至卧处叫道:“那翁巴尔君,你有所不知,我是从前你曾祖所供奉的神,春秋必祭,你现在可以继续领神;虽无神具,亦可举行领神,藉此治世,拯救万民於水火之中。如果有艰难之事,汝可预先诵念神歌,歌曰:‘火古—亚哥—也—火古—亚哥—也’,诵毕三叩首,神即降临。汝在异国,不妨传授神教,切记切记。”言讫便不见了,那翁巴尔君自此以后,领受神歌,能未卜先知狱中囚犯询问生死,那翁巴尔君预料丝毫不差,说是那囚犯应受活埋,后来那囚犯果如那翁巴尔君所料;说是某犯当於某月某日释放;至期果然恩释。
        现在狱中有一个左平章叫伊力布,是最著名的好官,他因直谏获罪下狱。狱官看左平章是一个好官,总有出狱复职之一日,为营救那翁巴尔君计,就令那翁巴尔君服事左平章。他嘱咐那翁巴尔君道:“你可以殷勤服事那左平章,他若出狱复职,你也可以随他出狱。”左平章囚在狱中,见那翁巴尔君甚属殷勤,便问他入狱的原因,他便将被主母迫逼巫陷之事,一五一十的陈述一遍。左平章道;“我出狱之后,一定设法救你出狱。”那翁巴尔君听了,心中甚为欢喜。转瞬已过了两个多月,这一夜这位左平章梦见屋中火起,火势甚炽,无处回避,正在焦急之时,见一个少年由外飞立墙上,将一条绳子往他身上一套,提出墙外,令他逃走。醒来却是一梦,左平章伊力布心想此梦大概是凶多吉少,闷闷不乐,便请那翁巴尔君圆梦。那翁巴尔君对左平章说道:“此梦易解,火起屋中是吉祥之兆,跳出墙外,是出狱之兆。”左平章伊力布听了这话,很是欢喜,对那翁巴尔君说道:“我要是出狱必定救你,不过不知道何日方能出狱。”他向左平章道谢,口中默默的念诵神歌。不多时,神来附体说道:“你问此位平章出狱日期,期在不远,月底即能出狱。”平章及众人均听见这话,那翁巴尔君自己当萨满神附体时候,就不知所言何事,等到旁人述说,才知萨满神降临。隔了几天,库叶汗因朝里有事,臣僚许久不得解决,大汗心中忿怒,对众平章,章京,罗颜,图山说道: “有了国家大事,尔等许久不决,不若左平章伊力布的朋断。”他就下谕将左平章由狱中提出开释,仍旧官复原职,在朝内执掌国政。不料这位左平章出狱以后,竟将那位翁巴尔君完全忘却。那翁巴尔君在狱中如鸟困笼中一般,天天盼望左平章伊力布救他出狱。
        有一天晚上,库叶汗美尔山在他第二位福晋房内安眠,恍惚已入睡乡梦中步行进后花园观赏各样花草。偶至梨树之下,见有三棵梨树,开的白花很是茂盛。且看且赏,正值得意的时候,忽从西南方括来一阵大风,那梨花立见枯瘦,纷纷落在地上。大风经过以后,又见那梨树渐渐的萌芽,抽开的花较之前次的花,差得很多。大汗心中甚为不乐,正在那时,被他的福晋叫醒左思右想,解不了这个梦。次日早晨到前廷宣召各平章,章京,罗颜,图山以及哈番等大小官员五十馀名计议国事,计议完毕,便说出梦中所见之事,令众臣僚解释。不料众臣僚们都不能解释这梦,美尔山汗又闷又气。这时候左平章伊力布想起了那翁巴尔君解梦的事,便向美尔山汗说道:“现在狱中有一个被押的人,名叫那翁巴尔君,善断梦中吉凶,他又有神人相助,所测祸福非常灵验。现在可以令人提那个人来解释大汗的梦。”美尔山听了伊力布之言,乃令派章京悦明额备了新衣服新靴帽往牢屋去提那翁巴尔君。
        到了牢门,狱官阿亚巴图迎接出来,将章京迎人。二人寒暄毕,装烟斟茶的招待。章京向阿亚巴图问道:“这牢屋之内可有葛门嘎深的人名叫那翁尔君吗?”阿亚巴图连说有有,那章京将大汗宣召那翁巴尔君的事说与阿亚巴图知道。阿亚巴图这才进内将那翁巴尔君的铁锁卸去,又令他梳洗完毕,将大汗所赐衣服给他穿上然后对那翁巴尔君说道:“现今大汗宣召你,你要小心,不可疏忽,切记为要!”嘱咐完毕,令那翁巴尔君跟随章京去见大汗。及至汗宫门前,那章京首先进内报告大汗,大汗立时升殿宣召那翁巴尔君进见,那翁巴尔群将进至宫门,见两边站立许多武士,手持长枪,里面摆着金瓜月斧,很是威风。这时那公巴尔君有些惧怕,但是祗得跟那章京一同进去。进内一看,见上面坐着一位四五十岁的人,想必是美尔山汗,两边有五六个人侍候。座前站立共有二十余人,想是平章,章京,罗颜,图山,哈番等官,左边头一个人站立的就是那狱中被押的左平章伊力布。那翁巴尔君只得爬上前去,匍匐在地,口呼额真汗万岁。
        美尔山汗见那翁巴尔君秀雅俊美,人品端正,心中十分爱惜,启口问道:“你叫甚么名字?多大年岁?你可以平身对讲。”那翁巴尔君这才抬起头来,往前走了两三步,对大汗说道:“奴才名叫那翁巴尔君,今年二十六岁,系葛门嘎深的人。”说至此处,美尔山汗就将所作之梦叙述与那翁巴尔君听。那翁巴尔君听了,沉吟一会,心中打算以后,对美尔山汗奏道:“额真汗作的这梦容易解释。梦中见三棵梨树是三年之意,梨花盛开是指此地能得三年的丰收,后见大风吹落梨树花,就是指此地将有三年的旱荒。请大汗委派精明练达之臣,在各城屯办理积聚粮食的事,方可无虞。”美尔山汗听得那翁巴尔君之话,心中十分欢悦,回过头来对左平章伊力布宣示道: “派令那翁巴尔君就在平章阿尔板桌卡轮。左平章唯唯听命。又计议了些国事,宣示博得勤,文武官员退朝各自回府去了。左平章伊力布令那翁巴尔君至平章阿尔板桌,任职参与国事,那翁巴尔君就在平章处任事,自有仆役人等侍候,日子过得很安乐。暇时想到他的父母,就不免落泪悲伤。
        转瞬将近三年的光景,这三年以内各处收成丰富,美尔山汗派那翁巴尔君前赴各城市屯办理积粮,种户一律须将收获的粮食十分之四送交各城长官存储,如此者三年。那翁巴尔君办理此事不遗余力,人民多有烦言,怨国王不应如此重征粮米。至于渔猎各户的鱼干肉乾等食品,也按四分徵入宫中存储。过了三年,到第四年,这年从春初以至秋后一直干旱,赤地千里,滴雨不降,耕种无收,渔猎无获,又兼瘟疫盛行。那翁巴尔君萨满神中的阿哈马法能治瘟疫,汗宫内所有染病的人经那翁巴尔君早晚跪求,得免死亡。其余平章,章京等官之家,有病者均求那翁巴尔君跪恳求神,连平民来求他治病,他也前往。自此以后,美尔山汗愈加信任。这一日,大汗宣召众臣齐集殿中说道:“今那翁巴尔君来到本国,系奉萨满神差遣,特来拯救吾国人民,我今派他辅佐本汗治理本国,尔等都应听他的咐吩。”言讫,将自己所穿的黄呢褂脱下来,替那翁巴尔君穿上。

        
        《那翁巴尔君萨满》系我国赫哲族的萨满故事,现保存于我国学者凌纯声所著《松花江下游的赫哲族》一书中。
        赫哲族为久居于我国黑龙江、松花江下游和乌苏里江流域的少数民族。据《皇清职贡图》云:
        “赫哲所居与七姓地方的乌扎拉洪 科相接,性强悍,信鬼怪,男以桦皮为 帽,冬则貂帽狐裘,妇女帽如兜鍪,衣 服多用鱼皮,而缘以色布,边缀铜铃,亦
        与铠甲相似,以捕鱼射猎为生……”这里所谓的“信鬼怪”就是指赫哲族在原始社会信仰的萨满教。他们崇拜自然,以为日月星辰都是由神主管的,他们崇拜鬼神,以为天灾人祸都是由鬼神主宰,他们崇拜祖先,以为人与动物都有灵魂。
        《那翁巴尔君萨满》讲的是有关赫哲族的萨满的故事。那翁巴尔君是精明能干的老萨满克木土罕的幼子。他排行第九,聪颖过人,独受宠爱。但却遭到哥哥们的嫉妒。他的哥哥趁牧羊时把他卖掉了,却告诉他们的父亲弟弟被野兽吞没了。杜哈提章京买回了那翁巴尔君。那翁巴尔君做事勤勉,但却由于拒绝与主母通奸而锒铛入狱。在狱中,他的父亲克木土罕萨满把萨满神术传给了他。那翁巴雅尔君在狱中给一个名叫伊力布的官员解梦而受到赏识,伊力布出狱后,告诉库叶汗美尔山阿翁巴尔君的神能。那翁巴尔群获释,并成为辅佐美尔山治理国家的功臣。后来,他的家乡闹灾荒,他的哥哥们出来粜粮,他指责哥哥们抛弃他的罪恶,尔后原谅了他们。那翁巴尔君又接来了父母,他的家族成为望族。
        本节主要叙述那翁巴尔君在狱中的情景。
        开始先谈那翁巴尔君神灵附体的状况。他“忽然发狂,面如土色,胡作胡闹”,身上的锁链也不打自开,并举起大石“想捣毁狱门。”简练的笔墨,勾勒出一个神灵附体时萨满的形象。萨满、巫师也。《说文》:“觋,能斋肃事神明也,在男日觋,在女日巫。”徐锴注:“能见神鬼。”作品描绘出那翁巴尔君疯颠迷狂的状态,正表明他并非世俗凡人,而是人与鬼神之间的中间人物。实际上,用今天的科学的眼光来审视,除萨满本人具有亢奋激动的能力外,有时也服麻醉剂。
        下文交待了那翁巴尔君成为萨满的缘由。原来他的父亲克木土罕的萨满神见父亲已老,“不便扶助”,而唯独其幼子可以“领神”。领神,即对萨满巫术的传授。原始的赫哲族认为,萨满是能者和智者,可以治病、逐疫、禳灾、除不祥。因为萨满有通神的本领,所以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充当的。作品为我们描绘由神来选择萨满的过程。从原始社会史的角度分析,神授的萨满并不是纪袭的。作品里出现父子间神授的现象,说明当时已进入父系氏族社会。那翁巴尔君之所以能充当萨满,是因为他具有“领神的骨格”。可见“宗教里唯一专门的地方,乃是原始的灵媒,然而这不是专业,而是个人的天赋”(马林诺夫斯基《巫术科学宗教与神话》)。
        神授是神秘的。作品描述对那翁巴尔君的神授是在梦幻中。神对他说:你“虽无神具,亦可举行领神,藉此治世,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如遇有艰难之事,汝可予先颂念神歌……”从文化学的角度来说,这段描写表明萨满神授的过程,从文学角度来说,表明了赫哲族的原始先民在生产水平极为低下的情况下追求幸福的强烈愿望。
        经过神授,那翁巴尔君“未卜先知”,知人生死:“狱中囚犯询问生死”,他“预料得丝毫不差”。为表现那翁巴尔君萨满是一位超凡脱俗、先知先觉的智者,作品精心安排了两处他善于解梦的情节。
        所谓梦,乃是在睡眠之中部分脑机能活动的精神现象。但原始人往往视梦为“神谕”,他们甚至认为梦境比白天更可信。因此当左平章伊力布梦见火、美尔山汗梦见三棵盛开的梨花被大风吹落时均“闷闷不乐”。从这里可以看出赫哲族萨满教对灵魂的崇拜。按其教义;一个人具有三个灵魂,即生命的灵魂,思想的灵魂、转生的灵魂。人在睡觉时,思想的灵魂能离开躯体,到别的地方去,和别的灵魂或神发生关系,和醒时相同,因而赫哲族的原始先民对梦笃信不疑。
        当普通人对梦困惑不解并感到苦闷时,那翁巴尔君却具有这种通神超凡的能力。他诉之于伊力布: 梦火为吉,出墙为出狱。他启迪美尔山汗; 三年丰产后即有灾荒,必须积粮。他的预言都变成了现实。在圣经里,约瑟对法老的梦的解释运用的是与那翁巴尔君同样的方法。这种利用 “相似的原则”释梦,被弗洛伊德称为 “符号性解梦”(《梦的解析》)。尽管这种解释是极端荒谬的、不合理的。但是作品正是通过解梦的情节表现萨满通神的巨大力量及预言未来的高超的能力。瞿兑之释巫云: “巫也者,处乎人神之间而求以人之道,通乎神明者也。”作品通过释梦的情节表明普通人对萨满的崇信与折服、钦佩与颂扬。用现代的观点看来,这是原始人类的迷信与愚昧,甚而至于是一种不堪回首的丑陋,但是在原始社会,一切都表现得如此扑朔迷离,人们无法把握自身,无法左右外界的时候,便寄托于巫和巫术。英国著名的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这样说过: “巫术属于人类,不仅是因为巫术为人类所有,而且因为巫订的题材主要是人事题材……”对于稚拙无知的先民来说,巫术这种粗糙朦胧的法则意识确实解脱了他们数不清的烦恼和消除了他们的疑虑。萨满教的创立与对萨满神力的褒扬正表明原始人类要求认识自然与自身,驾驭自然与自身的强烈愿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萨满教的产生与萨满的存在不是愚昧丑陋,而是远古人类智慧的闪光,远古人类文化的火花。
        《那翁巴尔君萨满》这篇神话故事在艺术上有两个特点。
        其一,以虚幻怪异、诡谲离奇的情节表现人物。作品塑造出本领超凡,通于神明的主人公的形象,这个形象是通过奇特的情节表现出来的: 那翁巴尔群萨满与爱米 (即人类的保护神) 谈话,接受神谕,他戴的镣铐可以自动打开,他能够未卜先知,预料未来。这一系列情节突破了常情常理,使读者感到异彩纷呈,参差错落,兴味浓烈。作品在描写现实人物的非现实经历时,融注了现实生活中固有的真实感。神的举手投足宛如人类,历历如见。特别是对主人公的刻画上,既描绘了他具有不同于常人的神的气质和智慧,又具有常人的七情六欲、喜怒哀乐,作品通过幻想与现实的交融描绘了人神兼备的萨满的双重性格。
        其二,充分体现了赫哲族民间文学作品语言朴实清新的特色。文章主人公的生动活脱的形象是通过娓娓的叙述表达出来的。作品不以精采的描绘取胜,而是以平实的叙述见长,其叙述素朴无华,脉络清晰,首尾相衔。但素朴并非平淡,由于情节波澜迭起,叙述也迭宕起伏,开合起落,变化不穷,使人感到 “前山未远,魂魄方收,后山又来,耳目又费……” 而作品语言始终保留了不造作、不雕饰的自然美。
        无独有偶,这篇作品在情节上与 《圣经·创世纪》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不过赫哲族的神话故事讲的是萨满的故事,它植根于东方民族生活的土上, 作品所折射出来的经济生产、民俗信仰、生活方式、历史文化与《圣经·创世纪》殊不雷同,作品对社会、人生的认识、体察、感受也与 《圣经·创世纪》迥然有别。《那翁巴尔群萨满》除具文学价值外,还在赫哲族的文化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它是赫哲族文学的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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