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夜闻佛法僧鸟
空 海
闲林独坐草堂晓,三宝之声闻一鸟。
一鸟有声人有心,声心云水俱了了。
《后夜闻佛法僧鸟》绝无咀嚼英华、厌饫膏之绮美,却独具淡中求真、含蓄蕴藉之深永。
本诗作者为日本僧人空海 (774—835),即真言宗创始人弘法大师。空海十八岁入京都大学明经科,研修中国哲学,后渐对此感到不满足,开始移趣佛教。退学之后专意修炼,游历名山大川。20岁时出家。24岁著书《三教指归》,比较儒、道、释三教优劣,他认为孔的儒教是俗尘之微风,老子的道教是神仙之小术,而唯有释迦牟尼的佛教卓然超绝。804年他曾随遗唐使入唐求法,在长安遍访大寺,在青龙寺拜惠果为师,得传真言密教。先后在和泉槙尾寺、高雄山寺传授密教,并在都城北部山林中建金刚峰寺,823年天皇诏赐东寺给空海,作为传授真言宗的永久道观,赐名“救王护国寺”。晚年隐居高野山,著有经书多种。
空海的真言宗创立的根底在印度和中国的密教。主张 “三密成佛”,即手照法则结印契 (身密)、口诵真言陀罗尼 (意密)、悟心、佛、众生三平等 (意密),若成此三密,可即身成佛; 认为地、水、火、风、空、识此六法周遍一切法界,造作出一切的有情与非有情,这六个字称为 “六大”。因而佛是六大,鬼也是六大,天地也是六大,人也是六大。虽然法界无限,但皆为六大所造。换言之,心即色,色即心,智即理,理即智,我身他身,皆涉佛身,凡圣不二,众生即佛。这里的心,指的是无形的精神作用; 色指的是一切有形象和占有空间的物质。真言宗在日本平安(794—1184)初期盛极一时就是真言宗的教义与主张形成了 《后夜闻佛法僧鸟》一诗的思想框架。
诗的大意是: 天近拂晓,法师于山林深寺的草堂中独自打坐修炼。此时,心中满是佛、法、僧三宝。佛,指真理的发现者释迦牟尼; 法,是宇宙中通一切的真理; 僧,是指奉行真理、传授佛教教义的僧众。忽然,于“三宝”之外听到了一声鸟鸣。声,在佛教中被认为是色、声、香、味、触 “五尘”之一,是地、水、火、风 “四大种”所造,能污染真理。这鸟声看来是成了僧人潜心修炼的干扰。 接下去, 大师追根寻底缓缓道来: 鸟的确是有声音发出的,然而人却有着万法之本的内心精神。一心分八识: 眼识、耳识、鼻识、舌识、身识、意识、末那识、阿赖耶识。其中 “末那识” 是意识所依据的根本,常恒思量是烦恼的根本; “阿赖耶识”即藏识,能含藏一切法的善恶种子。这样看来,鸟声,只诉诸人的耳朵; 人心却包罗万法。人人心中皆有佛性,只要向自身心灵中下功夫,些许的微尘干扰是不会阻碍成就佛道的。最后一句以了悟做结。原来、鸟声、人心、行云、流水,这些由因缘和合而生的一切有形无形的万物,如果用 “了因”去分析,也就是用智慧去透视事物的原理,便如灯照物,了了可见,“六大无碍”,“万物皆空”,“即事而真”罢了。
这首近体七绝是空海大师于弘仁七年(816) 在高野山开山讲法时所作,收于他的《性灵集》中。诗,始以清静馨香之境引读者步入,终以后破天惊之悟令僧俗心折。
空海大师生活的平安初期,中国文化在日本的长期积集,开始结出累累硕果。唐代的近体诗也在日本渐兴。正如中岛健藏说过的:“唐诗在日本人的心目中,是自己国家的古典。”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宁静、抒情、禅境,自然会与佛教思想一同契合于日本的文学与宗教。试看王维的诗句:“山河天眼里,世界法身中”、“一时端坐,但无动无静,无生无灭,无去无来,无是无非,无住无往,坦然寂静”,“欲知禅坐久,行路长春芳”……这“色空无碍,不物物也”,“了观四大因,根性何所有”的悟境,与空海大师诗中悟境,一设同出,由即感入咏,却简洗有深意。桑塔耶那说:“最伟大的诗人都是哲思的。”这一点空海大师当之无愧,同时,他又是善以诗讲法的哲人。诗人、哲人聚于空海一身,他在诗中的想象力,不在于驰骋飞翔,而在于静寂的渗透;不在于放浪的华丽,而在于压缩性的古雅。借佛家三宝“佛、法、僧”与俗尘之鸟声为象,寓超超神明、返返冥无之意。“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语不涉己,若不堪忧,是有真宰之沉浮”这种中国古典文学传统的审美追求,于海外僧人的诗中得到了如此鲜明的体现,这不能不说是人类文化发展过程中的又一奇迹。
空海尚有《文镜秘府论》六卷传世,文中详论了诗文修词法;精研平仄及对偶,给作律诗的人们以法集;文中“八病说”本于沈约而更加推阐。因而,尽管他所写诗作不丰,但以少忌多,“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这一首《后夜闻佛法僧鸟》即可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