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八部》中段誉对王夫人大谈山茶花经一段,又是经典文字,可作一篇绝妙小品来读。
        《花经》一类书籍虽多,却绝不能与此妙文比肩。
        段誉论茶花,又是与其人其境贴切相合。
        不赞王夫人之茶花而赞花栏,正如不夸画家画好而说画框精美一个道理,吊上王夫人的胃口。
        王夫人要斩去段誉的双脚给茶花当花肥,段誉心中有气,趁谈花经讽刺王夫人一下,每种名目皆能使听者会意,对号入座。“落第秀才”,王夫人情场失意,可作妙譬;“抓破美人脸”,更绝配王夫人的泼辣蛮横。
        王夫人将四盆白茶都叫做“满月”,段誉指出她压根儿就错了。王夫人连花也不识,怎说得上懂花?段誉告诉王夫人,四盆白茶其中一盆叫做“红妆素裹”,一盆叫作“抓破美人脸”。
        其中有株茶花有红有白,有紫有黄,花色极是繁富华丽,王夫人向来视做珍品,称之为五色花茶,段誉却笑着告诉王夫人,在大理这种茶花却叫做“落第秀才”。王夫人看这株花富丽堂皇,不肯相信这花像个落第秀才。
        段誉细说原由,原来,这株花的花朵共有十七种颜色。大理有一种名种茶花,叫做“十八学士”,那是天下的极品,一株上共开十八朵花,朵朵颜色不同,红的就是全红,紫的便是全紫,决无半分混杂。而且十八朵花形状朵朵不同,各有各的妙处,开时齐开,谢时齐谢,这正是其珍贵异常之处。
        比之“十八学士”次一等的,“十三太保”是十三朵不同颜色的花生于一株,“八仙过海”是八朵异色同株,“七仙女”是七朵,“风尘三侠”是三朵,“二乔”是一红一白的两朵。这些茶花必须纯色,若是红中夹白,白中带紫,便是下品了。
        “八仙过海”中必须有深紫和淡红的花各一朵,那是铁拐李和何仙姑,要是少了这两种颜色,虽然是八色异花,也不能算“八仙过海”,那叫做“八宝妆”,也算是名种,但比“八仙过海”差了一级。
        “风尘三侠”,也有正品和副品之分。凡是正品,三朵花中必须紫色者最大,那是虬髯客,白色者次之,那是李靖,红色者最娇艳而最小,那是红拂女。如果红花大过了紫花、白花,便属副品,身份就差得多了。
        段誉指出王夫人的那株五色花茶,论颜色,比十八学士少了一色,偏又是驳而不纯,开起来或迟或早,花朵又有大有小。它处处东施效颦,学那十八学士,却总是不像,那不是半瓶醋的酸丁么?因此才叫它作“落第秀才。”
        到了这一步,王夫人于段誉之熟知茶花习性自是全然信服。
        王夫人这才又仔细问起她所得的四盆白茶,苏州城中花儿匠说叫做满月,为何段誉却说其一叫做“红妆素裹”,另一叫做“抓破美人脸”。
        段誉继续解释,那盆大白花而微有隐隐黑斑的,才叫做“满月”,那些黑斑,便是月中的桂枝。那盆白瓣上有两个橄榄核儿黑斑的,却叫做“眼儿媚”。那白瓣洒红斑的,叫做“红妆素裹”。白瓣而有一抹绿晕、一丝红条的,叫做“抓破美人脸”,但如红丝多了,却又不是“抓破美人脸”了,那叫做“倚栏娇”。凡是美人,自当娴静温雅,脸上偶尔抓破一条血丝,总不会自己梳妆时粗鲁弄损,也不会给人抓破,只有调弄鹦鹉之时,给鸟儿抓破一条血丝,却也是情理之常。因此花瓣这抹绿晕,是非有不可的,那就是绿毛鹦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