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酒令五首(其五)》
《“女儿”酒令五首(其五)》蒋玉菡
蒋玉菡
女儿悲,丈夫一去不回归。
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
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
女儿乐,夫唱妇随真和合。
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娇,恰便似活神仙离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鸾凤,真也着。呀!看天河正高,听谯楼鼓敲,剔银灯同入鸳帏悄。
“花气袭人知昼暖。”
《红楼梦》不是谜书,所以不可句句比附。书中大大小小的人物各具神态,有的仅出现一、二次便显得有血有肉,所以读《红楼梦》应当首先认真分析其中的每个人物。但人所共知,曹雪芹基于深厚的文学素养,极善于将传统的寓言手法运用于书中,大至甄士隐的遭遇、太虚演曲的场面,小至作诗填词、猜谜语、点戏等细节,有的就存在着暗示主题、暗示情节趋向、暗示人物思想性格的作用。这次小宴主要就是要引出蒋玉菡这个人物,他的酒令和曲文都是有寓意的。
“女儿悲,丈夫一去不回归。”正是预示宝玉出家当了和尚,撇下袭人。宝玉是袭人事实的丈夫,只没有“过明路”,这说的是女儿即袭人的心里话,所以也说得通。“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我们现在见不到曹雪芹笔下袭人怎样嫁出去的情节了,但据脂评推测,贾家后来是过了一段很苦的光景的。这一句也在预示袭人后来也曾生活窘迫。“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灯花结双蕊”,旧时是象征吉祥或夫妻久别相会的。这一句应该说的是美满吉祥,袭人与蒋玉菡配成了姻缘。“女儿乐,夫唱妇随真和合。”这有两重含意,一是袭人明媒正娶,嫁给了蒋玉菡以后,夫妇感情甚好,日子和美。另外,夫之“唱”,难道不是再次重笔点一下袭人后来所嫁之人吗?曲文倒真是蒋玉菡得袭人的佳兆。几乎提前描写了洞房花烛夜,蒋玉菡的喜极之情。句中“恰便似活神仙离碧霄”,不光是形容袭人面貌姣好,在那个时代,有所谓“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的说法,大家之婢见过世面,耳濡目染,那见识与气度,远非小户人家的千金所能比,在一个做戏的人眼里,新妇是由公侯之家出来的,原来又是有身份的大丫头,“恰便似”神女离开了碧霄天宫驾临蓬门,其喜如之何。整套酒令,四句是说袭人于宝玉离去后,生活艰难,嫁给了蒋玉菡,后来生活和美的一生遭际。而所唱曲是说蒋玉菡得娶袭人,惊喜交加,喜不自胜之情。也恰是一曲和合歌。酒底“花气袭人知昼暖”,更明明点出这离开碧霄的“活神仙”便是袭人。这句诗出于宋陆游《村居喜书》。宝玉当初将珍珠改名为袭人,就因为她姓花,蒋玉菡用此句是因为“席上生风”,席上正好有木樨,即桂花,桂花开放,香气袭人。情节上为花香而说出此句,非常自然,暗中也正点了袭人,作者匠心独运,妙笔如神。
蒋玉菡是忠顺王府戏班子里的小旦,艺名琪官,这次与宝玉是初次见面,在宝玉看来,他“妩媚温柔”,所以一见有情,逃席出来互赠礼品,蒋玉菡的茜香罗大红汗巾换了宝玉的松花汗巾,巧的是宝玉的松花汗巾恰恰是袭人的。这一交换意味深长,成为后面许多情节的伏线。
蒋玉菡,作品中评曰:“随机应答,谨慎老成。”实际上写得比较单薄,然而他却是一个关键人物。这次出场就有非常重要的作用,从近的情节说,这次结识琪官,交换汗巾,成了宝玉挨打的直接原因。忠顺王府长史来,要贾府交出琪官佐证之一,就是宝玉曾与他交换过汗巾,而宝玉挨打是《红楼梦》一书的又一重要情节,这次事件既使宝玉与封建家庭的矛盾激化,在叛逆的路上更进一步,又使袭人得进谗言,预伏了晴雯之死和抄检大观园的祸根。一系列重大情节,由此而来,由此人而起,真乃“风起于青萍之末”,见得出作者匠心。从远处看,曹雪芹安排宝玉出家,宝钗当然守节,而袭人却是出嫁了,嫁给了蒋玉菡。这个结局在《金陵十二钗图册判词·又副册判词》其二上已有安排:“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高鹗续书基本是符合曹雪芹原来意图的。这样看来,这两条汗巾,几乎就是蒋玉菡的聘礼和贾家的答聘,大媒竟是宝玉了。可以认为,整个这一段宴会情节,一方面写了宝玉的结交,揭示了与上层阶级生活联系着的都市中淫靡逸乐的风气;从作品本身看,在于引出蒋玉菡这个人物和交换汗巾的这个情节,这将成为整个故事推进、发展的一个枢纽。作者对这一节是比较重视的,所以,他在回目上就标明:“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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