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酒令五首(其三)》
《“女儿”酒令五首(其三)》云儿
云儿
女儿悲,将来终身指靠谁?
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
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
女儿乐,住了箫管弄弦索。
荳蔻开花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不得进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
“
桃之夭夭”。
云儿是名妓女。中国古代历朝都有名妓,明清时期尤甚,明末的李香君、董小宛、陈园园等一代尤物,在历史上都占了一定的位置。古代妓女,大部分是出于无奈,被社会所逼而操此贱业,她们虽然社会地位低下,有的却有着较高的文化素养,才智往往胜过玩弄她们的那些王孙公子许多,有的在政治上都发挥过作用。对这样一个社会现象,百科全书式的《红楼梦》也没有漏掉,云儿就是作者顺笔拈来的一个。尽管云儿在书中仅于此处昙花一现,但写得却也有血有肉,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物。
清代妓女“叫局”陪酒是通常事,云儿为陪酒而来。她聪明伶俐,有一定的文化,宝玉讲出酒令后, “薛蟠未等说完,先站起来拦”,并说“这竟是捉弄我呢”,别人还未曾开口,云儿推他坐下,并说了一段话:“怕什么?这还亏你天天吃酒呢,难道你连我也不如!我回来还说呢。说是了,罢;不是了,不过罚上几杯,那里就醉死了。你如今一乱令,倒喝十大海,下去斟酒不成?”就看这段话,那口气,神态如现目前。说得薛蟠“只得坐了”。只这一段话,就见得出云儿要比薛蟠不知高出多少。虽然话是袒护薛蟠,却也表现出了看不起他的意思,“难道你连我也不如”,是给薛蟠戴高帽子,本来薛蟠就不及云儿。酒席上云儿时时护着薛蟠,提醒他,制止他,俨然比薛蟠年长似的,薛蟠也撒“娇”发赖,假装疯魔,许多地方表现出他们不仅不是初交,恐怕关系还非同一般。比如,后面蒋玉菡说出了“花气袭人知昼暖”,贾、薛二人闹酒,连冯紫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倒是“云儿便告诉了出来”,可见连宝玉的房中之私云儿都知道,无疑是薛蟠说的,二人关系可知。云儿不怕行这样的酒令,果然她所说的既符合她的身份,又道出了内心的苦衷。
“女儿悲,将来终身指靠谁?”妓女,卖笑生涯,凭的是青春年少,取悦于人,一旦“暮去朝来颜色故”,就难免要“门前冷落车马稀”了,前景暗淡;寻找终身依靠,从良嫁人,也并非易事,传说故事中的杜十娘,就是择身非人的明鉴。象薛蟠这类公子哥儿,别看此时甜言蜜语,决不是可以托靠终身的人,云儿怎能不知?心中的隐忧,恰值女儿酒令,就脱口而出了。“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妓院鸨儿打骂妓女,是家常便饭,薛蟠插科的话可印证:“前儿我见了你妈,还吩咐他不叫他打你呢。”本来云儿是行酒令,薛蟠也并非当真,不过也说明,云儿在妓院里难免有受辱,以至挨打的时候,真是含泪而歌的。“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这是地道的妓女之喜,妓女也难免有真正的意中人,所爱者终日陪伴当然欢喜,同时也意味着大把大把将银子花在妓院,鸨儿高兴,假以词色,真个值得“喜”了。既然心中欢喜,所以“女儿乐,住了箫管弄弦索”。吹管弄弦、歌舞不息。这喜乐是相承的,因喜而尽力献技,因尽力献技更缠住了情郎不愿回家。虽然这两句写得狂欢尽乐,实则背后饱含着眼泪,最终难免还是“将来终身指靠谁”的忧愁。云儿制止薛蟠胡插嘴时说过:“你悄悄的想你的罢。回来说不出,又该罚了。”可见云儿听过酒令要求后,是考虑过的,所想到的全是自身之事,轮到她,她就流利地说了出来,也可看出她小有才气,所说的可谓“本地风光”。四句酒令是有感而发,唱曲可就不能不注意到她自己的身份和“任务”了,此身是招来陪酒之妓,要让公子们高兴,使酒席宴上热闹,她怎么能老诉自己之苦呢?所以这支小曲就完全是调笑、引逗,令公子们开心的曲文了。曲文非常猥亵,是黄色小调,不过比较隐晦而已。首句“荳蔻开花三月三”是从杜牧“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引申出来的,只不过流于色情了。酒底“桃之夭夭”,原句出《诗经·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原诗是写男女及时婚配之乐,也切合云儿的身份。从人物角度看,云儿未必能诵多少《诗经》篇目,倒是“桃之夭夭”被讹传,在民间常说成“逃之杳杳”的意思,云儿大约是用谐音的,指席上鲜桃。歪打正着了。
就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妓女,被作者写得如此性格丰满、生动鲜明,可以见得出作者描摹生活本领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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