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古绝句十首(其八)》

马嵬怀古

薛宝琴

寂寞脂痕渍汗光，温柔一旦付东洋。

只因遗得风流迹，此日衣衾尚有香。

这是薛宝琴作的怀古诗灯谜的第八首。写杨玉环缢死马嵬之事。曹雪芹在这首诗中暗示了金陵十二钗的悲剧命运，表明他对于这些薄命女子的深切怀念之情。

马嵬，即马嵬驿，在今陕西省兴平县西马嵬镇。唐朝安史之乱时，唐玄宗携妃子杨玉环逃往四川，行至马嵬，护从卫队请求杀死杨妃之兄宰相杨国忠，并且迫使玄宗下令缢死杨妃，以“惩尤物，窒乱阶”。杨玉环死后，葬于马嵬驿西道旁。

诗的前两句写杨玉环之死。第一句用“寂寞”二字起，内涵很丰富，一则指杨玉环死时的面容表情已毫无生气。同时，也暗示出此时她的心境是孤寂的，在她被视为“尤物”、“祸水”不得不去死的时候，没有人能够理解她内心难以言说的深深痛楚。当初，唐玄宗“重色思倾国”，千方百计地将天生丽质的杨玉环从他儿子身边弄到自己手里，把对后宫三千佳丽的宠爱移于她一身，还将她的兄弟姐妹加官封土。在众人眼里，她便成了断送一代君主“圣明”的“祸水”。唐玄宗耽于享乐，不理朝政，终于致使“渔阳鼙鼓动地来”，“安史之乱”发生。杨玉环更被人看作是罪恶的渊薮和邪恶的化身，在随玄宗仓皇逃往四川途中，六军在马嵬坡驻马不进，定要玄宗杀杨玉环以“塞天下怨”，她必须以一死来为玄宗的错误负全部责任;玄宗自身也性命难保，更无力救她，“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海誓山盟，此刻已成虚言。她内心绝望至极而成为一片空寂，极度痛楚反而使表情麻木。第一句如一特写镜头，现出杨玉环死时的面容：毫无生气的脸上，胭脂被汗水冲得一道道的，汗水浸渍着胭脂残痕正在微微闪光。那里还有当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风采!第二句写杨玉环死了。“温柔”，指杨玉环生时的美好。“付东洋”，即付诸东流。指人死了，一切都化为乌有。“一旦”，表示时间短暂。这句是说生的世界与死的世界距离如此相近，只在一瞬间，杨玉环的生命连同她的美丽、温柔就都随着东流之水一起永远地消失了。

据《新唐书·后妃传》记载：唐玄宗自四川归来路过马嵬，密令备棺改葬杨玉环，开墓后发现，杨玉环的肌肤已坏，可是她胸前佩的香囊依然香味不绝如缕。后两句诗是借杨玉环死后留香一事来说她虽“玉殒”，“香”却未消。历史上有关杨玉环风流事的传说有很多，从唐代到现在一直为历代文人学士所吟咏。“此日”两字拉开了时间跨度。这两句是说虽然杨玉环被缢死，但是关于她有很多说法，所以到现在她还没有被忘记，风流遗韵仍存。

文人咏杨妃事的作品，多把她作为玄宗政治悲剧的祸因。第三十回，贾宝玉无意之中说薛宝钗象杨玉环“体丰怯热”，一向被认为有涵养、大度的宝钗，却“不由的大怒”，觉得受到了深深的伤害，怎么能将她这个遵守妇道的大家闺秀，同那个亡国祸根杨玉环相提并论呢?薛宝琴在这首诗中没有去重复前人的老调，而着重地写了美貌的杨玉环悲惨的死以及为后人所吟咏的事实，诗中流露出对这个女人不幸命运的同情。

前一首《青冢怀古》暗示了作为封建社会缩影的贾府已没有“补天”之材：贾府的男人多属于无耻之徒和迂腐无能之辈，而身寄统治者众望的贾宝玉却拒不接受封建传统思想的铸造，不肯走读书仕进的传统士大夫的路，自然难以承担贾府复兴之重任，与这种情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贾府女子当中，倒不乏聪慧多才之人。王熙凤协理宁国府，将纷乱复杂的事物处理得井井有条;贾探春具有“立出一番事业来”的非凡志向，在第五十六回“理家”过程中，头脑清醒，兴利除弊，显示了她善于谋划的才能;薛宝钗和林黛玉的才情更是远远超出了众人……曹雪芹在这首《马嵬怀古》中，暗示了这些女子的不幸命运。

前二句暗示“金陵十二钗”必将痛苦地度过人生。翻开第五回，可以看到，预示她们将来命运的册子都同属于太虚幻境的“薄命司”，虽然她们的命运各不一样：黛玉夭折，宝钗守寡，探春远嫁，惜春出家，元春虽贵为妃子却荣华短暂、命入黄泉，湘云虽姻缘美满却好景不长，夫妻离散……。她们的结局都是同样的痛苦，同样的可悲。美好短暂，也容易毁灭，正象《葬花吟》中所言：“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金陵十二钗”固然温柔聪慧，也不免随着她们生命的完结而消失殆尽。表明在此封建末世，有才能的人也要被毁灭，谁也不可能有好命运。

“金陵十二钗”的结局很可悲，然而她们中间有的才高卓人、心性灵慧，有的才智双全、精明过人，有的冰清玉洁，有的温柔敦厚，正象第一回开头的作者自云：“……忽念及当日所有之女子，……觉其行止见识，皆出于我之上”，令人难以忘怀。所以曹雪芹在《红楼梦》中，“至若离合悲欢，兴衰际遇，则又追踪蹑迹，不敢稍加穿凿”，将她们如实地写了出来，以使“闺阁昭传”流传下来，后人就能知道她们，知道“闺阁中本自历历有人”，使她们不至泯灭。这正是这首诗后两句所暗示的意思，表达了曹雪芹对这些薄命女子深深的同情与怀念。

《红楼梦诗词曲赋评注》备考文中，认为《马嵬怀古》是说秦可卿的。前两句写她“淫丧天香楼”，悬梁自尽，与她的“册子”所写相符。书中曾说她“行事又温柔和平”，所以诗中用了“温柔”二字。后两句说的是贾宝玉在她房中“神游太虚境”之事。

关于谜底，据周春《阅红楼梦随笔》，“第八《马嵬怀古》，拟猜杨妃冠子白芍药”。第一句指芍药很白，上面有露珠;第二句写花一下子飘落了;后两句说花虽零落，花瓣的香气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