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司马光文《肥水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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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司马光文《肥水之战》

(太元七年)冬,十月,秦王坚会群臣于太极殿,议曰:“自吾承业,垂三十载,四方略定,唯东南一隅,未沾王化。今略计吾士卒,可得九十七万,吾欲自将以讨之,何如?”秘书监朱肜曰:“陛下恭行天罚,必有征无战,晋主不衔璧军门,则走死江海,陛下返中国士民,使复其桑梓,然后回舆东巡,告成岱宗,此千载一时也。”坚喜曰:“是吾志也。”

尚书左仆射权翼曰:“昔纣为无道,三仁在朝,武王犹为之旋师。今晋虽微弱,未有大恶;谢安、桓冲皆江表伟人,君臣辑睦,内外同心。以臣观之,未可图也。”坚嘿然良久,曰:“诸君各言其志。”

太子左卫率石越曰:“今岁镇守斗,福德在吴,伐之必有天殃。且彼据长江之险,民为之用,殆未可伐也。”坚曰:“昔武王伐纣,逆岁违卜。天道幽远,未易可知。夫差、孙皓皆保据江湖,不免于亡。今以吾之众,投鞭于江,足断其流,又何险之足恃乎!”对曰:“三国之君,皆淫虐无道,故敌国取之,易於拾遗。今晋虽无德,未有大罪,愿陛下且按兵积谷,以待其衅。”于是群臣各言利害,久之不决。坚曰:“此所谓筑舍道旁,无时可成。吾当内断于心耳!”

群臣皆出,独留阳平公融,谓之曰:“自古定大事者,不过一二臣而已。今众言纷纷,徒乱人意,吾当与汝决之。”对曰:“今伐晋有三难: 天道不顺,一也;晋国无衅,二也;我数战兵疲,民有畏敌之心,三也。群臣言晋不可伐者,皆忠臣也,愿陛下听之。”坚作色曰:“汝亦如此,吾复何望! 吾强兵百万,资仗如山;吾虽未为令主,亦非闇劣。乘累捷之势,击垂亡之国,何患不克? 岂可复留此残寇,使长为国家之忧哉!”融泣曰:“晋未可灭,昭然甚明。今劳师大举,恐无万全之功。且臣之所忧不止于此。陛下宠育鲜卑、羌、羯,布满畿甸,此属皆我之深仇。太子独与弱卒数万留守京师,臣惧有不虞之变生于腹心肘腋,不可悔也。臣之顽愚,诚不足采;王景略一时英杰,陛下常比之诸葛武侯,独不记其临没之言乎!”坚不听。

于是朝臣进谏者众。坚曰:“以吾击晋,校其强弱之势,犹疾风之扫秋叶,而朝廷内外皆言不可,诚吾所不解也!”太子宏曰:“今岁在吴分,又晋君无罪,若大举不捷,恐威名外挫,败力内竭,此群下所以疑也。”坚曰:“昔吾灭燕,亦犯岁而捷,天道固难知也。秦灭六国,六国之君岂皆暴虐乎?”

冠军、京兆尹慕容垂言于坚曰:“弱并于强,小并于大,此理势自然,非难知也。以陛下神武应期,威加海外,虎旅百万,韩、白满朝,而蕞尔江南,独违王命,岂可复留之以遗子孙哉! 《诗》云:‘谋夫孔多,是用不集。’陛下断自圣心足矣,何必广询朝众! 晋武平吴,所仗者张、杜二三臣而已,若从朝众之言,岂有混壹之功!”坚大悦曰:“与吾共定天下者,独卿而已。”赐帛五百匹。

坚锐意欲取江东,寝不能旦。阳平公融谏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自古穷兵极武,未有不亡者。且国家本戎狄也,正朔会不归人。江东虽微弱仅存,然中华正统,天意必不绝之。”坚曰:“帝王历数,岂有常邪? 惟德之所在耳! 刘禅岂非汉之苗裔邪,终为魏所灭。汝所以不如吾者,正病此不达变通耳!”

坚素信重沙门道安,群臣使道安乘间进言。十一月,坚与道安同辇游于东苑。坚曰:“朕将与公南游吴、越,泛长江,临沧海,不亦乐乎!”安曰:“陛下应天御世,居中土而制四维,自足比隆尧、舜;何必栉风沐雨,经略遐方乎!且东南卑湿,沴气易构,虞舜游而不归,大禹往而不复,何足以上劳大驾也!”坚曰:“天生烝民而树之君,使司牧之。朕岂敢惮劳,使彼一方独不被泽乎! 必如公言,是古之帝王皆无征伐也。”道安曰:“必不得已,陛下宜驻跸洛阳,遣使者奉尺书于前,诸将总六师于后,彼必稽首入臣,不必亲涉江、淮也。”坚不听。

坚所幸张夫人谏曰:“妾闻天地之生万物,圣王之治天下,皆因其自然而顺之,故功无不成。是以黄帝服牛乘马,因其性也;禹浚九川,障九泽,因其势也;后稷播殖百谷,因其时也;汤、武帅天下而攻桀、纣,因其心也;皆有因则成,无因则败。今朝野之人皆言晋不可伐,陛下独决意行之,妾不知陛下何所因也。《书》曰:‘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犹因民,而况人乎! 妾又闻王者出师,必上观天道,下顺人心。今人心既不然矣,请验之天道。谚云:‘鸡夜鸣者不利行师,犬群嗥者宫室将空,兵动马惊,军败不归。’自秋、冬以来,众鸡夜鸣,群犬哀嗥,厩马多惊,武库兵器自动有声,此皆非出师之祥也。”坚曰:“军旅之事,非妇人所当预也!”

坚幼子中山公诜最有宠,亦谏曰:“臣闻国之兴亡,系贤人之用舍。今阳平公,国之谋主,而陛下违之;晋有谢安、桓冲,而陛下伐之,臣窃惑之!”坚曰:“天下大事,孺子安知!”

……

(太元八年秋,七月)秦王坚下诏大举入寇。民每十丁遣一兵;其良家子年二十已下有材勇者,皆拜羽林郎。又曰:“其以司马昌明为尚书左仆射,谢安为吏部尚书,桓冲为侍中,势还不远,可先为起第。”良家子至者三万余骑,拜秦州主簿赵盛之为少年都统。是时,朝臣皆不欲坚行,独慕容垂、姚苌及良家子劝之。阳平公融言于坚曰:“鲜卑、羌虏,我之仇雠,常思风尘之变以逞其志,所陈策画,何可从也! 良家少年皆富饶子弟,不闲军旅,苟为谄谀之言,以会陛下之意。今陛下信而用之,轻举大事,臣恐功既不成仍有后患,悔无及也!”坚不听。

八月戊午,坚遣阳平公融督张蚝、慕容垂等步骑二十五万为前锋;以兖州刺史姚苌为龙骧将军,督益、梁州诸军事。坚谓苌曰:“昔朕以龙骧建业,未尝轻以授人,卿其勉之!”左将军窦冲曰:“王者无戏言,此不祥之征也! 坚默然。

慕容楷、慕容绍言於慕容垂曰:“主上骄矜已甚,叔父建中兴之业,在此行也!”垂曰:“然。非汝,谁与成之!”

甲子,坚发长安,戎卒六十余万,骑二十七万,旗鼓相望,前后千里。九月,坚至项城,凉州之兵始达咸阳,蜀、汉之兵方顺流而下,幽、冀之兵至于彭城,东西万里,水陆齐进,运漕万艘。阳平公融等兵三十万,先至颍口。

诏以尚书仆射谢石为征虏将军、征讨大都督,以徐、兖二州刺史谢玄为前锋都督,与辅国将军谢琰、西中郎将桓伊等众共八万拒之;使龙骧将军胡彬以水军五千援寿阳。琰,安之子也。

是时秦兵既盛,都下震恐。谢玄入,问计於谢安。安夷然,答曰:“已别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复言,乃命张玄重请。安遂命驾出游山墅,亲朋毕集,与玄围棋赌墅。安棋常劣於玄,是日,玄惧,便为敌手而又不胜。安遂游陟,至夜乃还。桓冲深以根本为忧,遣精锐三千入卫京师。谢安固却之,曰:“朝廷处分已定,兵甲无阙,西藩宜留以为防。”冲对佐吏叹曰:“谢安石有庙堂之量,不闲将略。今大敌垂至,方游谈不暇,遣诸不经事少年拒之,众又寡弱,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衽矣!”

冬,十月,秦阳平公融等攻寿阳;癸酉,克之,执平虏将军徐元喜等。融以其参军河南郭褒为淮南太守。慕容垂拔郧城。胡彬闻寿阳陷,退保硖石,融进攻之。秦卫将军梁成等帅众五万屯于洛涧,栅淮以遏东兵。谢石、谢玄等去洛涧二十五里而军,惮成不敢进。胡彬粮尽,潜遣使告石等曰:“今贼盛粮尽,恐不复见大军!”秦人获之,送於阳平公融。融驰使白秦王坚曰:“贼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坚乃留大军於项城,引轻骑八千,兼道就融於寿阳。遣尚书朱序来说谢石等,以为:“强弱异势,不如速降。”序私谓石等曰:“若秦百万之众尽至,诚难与为敌。今乘诸军未集,宜速击之;若败其前锋,则彼已夺气,可遂破也。”

石闻坚在寿阳,甚惧,欲不战以老秦师。谢琰劝石从序言。十一月,谢玄遣广陵相刘牢之帅精兵五千趣洛涧,未至十里,梁成阻涧为陈以待之。牢之直前渡水,击成,大破之,斩成及弋阳太守王咏,又分兵断其归津,秦步骑崩溃,争赴淮水,士卒死者万五千人,执秦扬州刺史王显等,尽收其器械军实。于是谢石等诸军水陆继进。秦王坚与阳平公融登寿阳城望之,见晋兵部阵严整,又望八公山上草木,皆以为晋兵,顾谓融曰:“此亦勍敌,何谓弱也!”怃然始有惧色。

秦兵逼肥水而陈,晋兵不得渡。谢玄遣使谓阳平公融曰:“君悬军深入,而置陈逼水,此乃持久之计,非欲速战者也。若移陈少却,使晋兵得渡,以决胜负,不亦善乎!”秦诸将皆曰:“我众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万全。”坚曰:“但引兵少却,使之半渡,我以铁骑蹙而杀之,蔑不胜矣!”融亦以为然,遂麾兵使却,秦兵遂退,不可复止。谢玄、谢琰、桓伊等引兵渡水击之。融驰骑略陈,欲以帅退者,马倒,为晋兵所杀,秦兵遂溃。玄等乘胜追击,至于青冈;秦兵大败,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且至,昼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饥冻,死者什七、八。

初,秦兵少却,朱序在陈后呼曰:“秦兵败矣!”众遂大奔。序因与张天锡、徐元喜皆来奔。获秦王坚所乘云母车。复取寿阳,执其淮南太守郭褒。

坚中流矢,单骑走至淮北,饥甚,民有进壶飧、豚髀者,坚食之,赐帛十匹,绵十斤。辞曰:“陛下厌苦安乐,自取危困。臣为陛下子,陛下为臣父,安有子饲其父而求报乎!”弗顾而去。坚谓张夫人曰:“吾今复何面目治天下乎!”潸然流涕。

是时,诸军皆溃,惟慕容垂所将三万人独全,坚以千余骑赴之。世子宝言於垂曰:“家国倾覆,天命人心皆归至尊,但时运未至,故晦迹自藏耳。今秦主兵败,委身于我,是天借之便以复燕祚,此时不可失也,愿不以意气微恩忘社稷之重!”垂曰:“汝言是也。然彼以赤心投命于我,若之何害之! 天苟弃之,不患不亡。不若保护其危以报德,徐俟其衅而图之,既不负宿心,且可以义取天下。”奋威将军慕容德曰:“秦强而并燕,秦弱而图之,此为报仇雪耻,非负宿心也;兄奈何得而不取,释数万之众以授人乎?”垂曰:“吾昔为太傅所不容,置身无所,逃死于秦,秦主以国士遇我,恩礼备至。后复为王猛所卖,无以自明,秦主独能明之,此恩何可忘也! 若氐运必穷,吾当怀集关东,以复先业耳,关西会非吾有也。”冠军行参军赵秋曰:“明公当绍复燕祚,著於图谶;今天时已至,尚复何待! 若杀秦主,据邺都,鼓行而西,三秦亦非苻氏之有也。”垂亲党多劝垂杀坚,垂皆不从,悉以兵授坚。 平南将军慕容暐屯郧城,闻坚败,弃其众遁去;至荥阳,慕容德复说暐起兵以复燕祚,暐不从。

谢安得驿书,知秦兵已败,时方与客围棋,摄书置床上,了无喜色,围棋如故。客问之,徐答曰:“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不觉屐齿之折。

(据上海古籍出版社重刊元本《资治通鉴》)





司马光(1019—1086),字君实,陕州夏县(今山西省闻喜县)人,世称涑水先生。仁宗宝元元年进士,曾任天章阁待制兼侍讲知谏院等。因反对王安石新法,出知永兴军。后退居洛阳,编撰《资治通鉴》,于元丰七年(1084)成书。次年哲宗即位,授召入京主持国政,起用旧党,废除新法。为相八月病逝,谥文正。其文叙事周详,语言简炼。著有《司马文正公集》。

在我国灿烂的史传文学中,有不少记叙战争的名篇,《肥水之战》,便是最出色的几篇之一。

一次大的战斗,往往历程复杂,人物众多,头绪纷繁,要想写得既反映出全局概貌,又有具体生动的细节,是颇不容易的。《资治通鉴》中的《肥水之战》,却能把一次大规模的战争写得如此脉络分明,确实有许多值得探讨之处。

前半篇是写秦方的备战活动。作者抛开其它种种内容不写,单写战与不战的反复论战,这当然不是作者的随意取舍,因为,这是关系到全局的要害问题。就在这场长达十个月的论战中,充分显示了前秦统治者苻坚刚愎自用的性格。

劝说苻坚不要征晋的,有了解敌我双方历史地理状况的富于经验的老臣,如尚书左仆射权翼等人,还有苻坚的亲弟苻融、宠爱的夫人和太子,又有苻坚信重的沙门道安。劝说的内容,有双方实力的具体分析,有引用历史教训,也有引用天象吉凶地理形势。沙门道安则提出了“驻跸洛阳”这种比较缓和的办法。可是,苻坚都一一拒而不听。你讲天道,他说“天道幽远”、“天道难知”。你引历史、地理条件,他说夫差、孙皓等居于江南的朝廷都曾经被人灭亡过。你说东晋有德,从道义上说不该对他用兵,他用秦灭六国的事为据,说道:“六国之君岂皆暴虐乎?”你以诗句格言相劝,他也有诗句格言相斥,夫人、爱子进谏,更因为他们是“妇人”、“孺子”,不加采纳。这几个回合的论战,写得十分精采,唇枪舌剑,各恃理由,秦王苻坚的个性特征,也充分被刻画出来。

在这场争论中,劝秦王用兵最力的是慕容垂和姚苌两人。慕容垂是鲜卑族所建前燕国国王的儿子,他在前燕时位至吴王、大将军,后来因为国内倾轧而逃到前秦。十二年前,苻坚消灭了前燕。慕容垂和苻坚有灭国之恨。另一个人姚苌是羌族的首领之一,苻坚击败羌族时曾经杀了他的哥哥姚襄。他们两人亟力劝说苻坚用兵,谀词大言,居心叵测。这一点,苻坚的弟弟苻融是看到的,他向苻坚指出,这两个人是“我之仇雠,常思风尘之变以逞其志”。说得一点不错。果然,后来苻坚兵败,慕容垂便叛秦自称为王,姚苌更是杀了苻坚,取了长安,建立了大秦国(后秦)。把这些前因后果联系起来阅读本文,可以理解孕伏在这场论战后面的背景。

经过十个月的辩论和准备之后,苻坚终于决定用兵,临行,他预计获得胜利不需要多少时日,于是便替晋帝和两个大臣谢安、桓冲准备好了官职,起好了宅第。文章中的这些交代并非闲笔,这是真实的历史细节,苻坚骄横之态得到了充分的说明。

文章的后半部分写苻坚兵势赫盛,东晋震恐应战,接着便写了战争的全部过程。

写前秦兵威之盛,除了用一些数字说明外,主要是用动员地域之广来进行渲染。下诏入寇后一个月,苻坚从长安出发”,又一个月,到了项城。那时,凉州兵到了咸阳,蜀汉兵顺长江而下,幽冀兵到了彭城,前锋部队到了颍口。文中先说“旗鼓相望,前后千里”,又说“东西万里,水陆齐进”。整个北中国战旗猎猎,铁骑纵横,描绘出前秦的兵重势盛。

东晋这一方,立即进行了应战部署,当时主持军政大事的是征讨大都督谢安,他的弟弟、儿子、侄子,都被派到了前线,可是,全部晋军,只有八万人,不足前秦的十分之一,明显地处于劣势,因此,“都下震恐”,人心惶惶。这时,作者写了谢安在大敌当前时镇定自若的故事,他处之“夷然”,依然“出游山墅”“游陟至夜”,人家心急火燎地请示他问题,他用寥寥数语就交代过去,桓冲派给首都的三千警卫军,也被谢安辞了出来。谢安的过分镇定,使不少人产生了不安,连桓冲也疑虑起来,认为谢安不熟悉打仗的事,整天“游谈不暇”,前线将官又都是“不经事少年”,慨叹“天下事已可知”,一定要做异族统治的亡国奴了。

交战之初,晋军怯战,多次避让,不敢交锋。后来,靠朱序透露秦军内情,又有刘牢之率领的精锐部队强击,遂取得了洛涧战役的初战胜利。苻坚见晋军布阵严整,开始有了惧色,但骄矜之气未减,允许晋军渡肥水决战,终于溃败不可收拾,只剩下十万余众。战役的经过有两个多月,文章用语极为简省,一二句话,包容着很多内容。在概述过程中,作者抓住了几个最能说明问题的细节,把战争气氛渲染得如火如荼: 洛涧战役后,苻坚“望八公山上草木,皆以为晋兵”,这是一件事;晋兵渡肥水时,朱序在秦兵阵后大呼“秦兵败矣”,促使秦兵溃散,这又是一件事;秦兵奔北的途中,“闻风声鹤唳,皆以为晋兵且至”。这些典型细节,已经成为我国描写战争的文学作品的最精彩的片段。

大规模的战争结束了,在威武雄壮的舞台拉下帷幕之前,作者把读者的眼光拉向谢安的私人宅第中,安排了“折断屐齿”这个有趣的尾声,和前面战争之初谢安游山玩水、从容应付互相呼应。折断屐齿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但有此一笔,谢安的个性便被写活了,东晋的险胜也透露出来了。谢安是当时东晋军政大事的总负责人,大敌当前,他的一举一动,神态举止,对于军心民心,关系极大,所以他要镇静处置。这在战争之初是十分必要的。胜利之后,他本可以涕泪满裳,欣喜欲狂。但是,谢安在表面上却若无其事,照常下棋,只说了一声“小儿辈遂已破贼”,好像这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一件小事而已。但是客人一走,谢安毋须再掩饰自己的感情,在奔到内室向家人报讯时,不觉把木屐的齿都折断了。内心的激动由此可知。对于谢安这种故作镇静的做法,《晋书》上有一句评论,“其矫情镇物如此”。认为谢安过于压抑自己的感情,略有微词,《世说新语》也记载谢安的事,列入“雅量”一类,似乎肯定这种藏而不露的做法。东晋胜利了,谢安的镇静自若被看作大臣风度受人赞扬模仿。苻坚失败了,他的力排众议,决断专行被看作一种恶德。这不是以成败来论英雄,因为肥水之战的胜败,有着深刻的历史原因,这又是历史学家的研究课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