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蒋春霖词《蝶恋花》

北游道上

沙外斜阳车影淡。红杏深深，人语黄茅店。陌上马尘吹又暗，柳花风里征衣减。屋后筝弦莺语艳。浊酒孤琴，门对春寒掩。鸦背残霜侵短剑，纸窗梦破疏烟飐。

《蝶恋花·北游道上》，正如题名所示，是写诗人从江苏北上途中所见所闻所感。词的首句就是写旅途的情景：“沙外斜阳车影淡。”高度概括地写了行进一天、临近黄昏的景况。从远处的沙地外射来的落日的阳光，把车影淡淡地投在地上。也就是说，到了傍晚时分，仍在赶路。仅此一句就高度浓缩地写了一天的征途。接着写旅途所见：“红杏深深，人语黄茅店。”这是写近景。作者不写别的，只写红杏，既为了写出季节——杏树开花是在暮春之时;又是为了写地点——我国北方多杏树，南方则较少。“人语黄茅店”，在杏花深处的茅店里，人们在说话。他们是闲聊，是购买物品?还是一天征途后想投宿?看来，劳累奔走了一天的诗人是想住宿了，所以下两句说“陌上马尘吹又暗，柳花风里征衣减。”“马尘”，尘埃。《庄子·逍遥游》：“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王昌龄《从军行》有“大漠风尘日色昏”句。杜甫《乾元中寓居同谷里作歌》有“胡尘暗天道路长”语。蒋词写的是马疾驰后尘土飞扬，着一“暗”字，既隐示风沙之多，又紧扣上文，暗写傍晚。所以下句说“柳花风里征衣减”，还在路上远行的人少了，与上面二三句相呼应，说明远行的人们都要投宿休息了。上阕写在征途一天行将投宿时所见的情景，简要而富有诗情画意。下阕前三句集中写旅居中孤寂之感： 房间的后面有人在弹奏筝弦，男女在莺莺艳语;而“我”在春寒中闭门独饮，独自抚琴相伴。前后比照益显孤寂。词的最后两句“鸦背残霜侵短剑，纸窗梦破疏灯飐”，写次日清晨，冒着寒霜又上征途。表明每天夜宿晓行，暗示出主人公奔波劳顿之苦。这两句照应了上阕，把上阕没写的予以伸足;又把上下两阕合起来，昭示了一天征途的完整过程，反映了旅途之艰辛劳累和孤独寂寞。不是直白抒叙，而是与景交融。词人用了“沙外斜阳车影淡”，“陌上马尘吹又暗，柳花风里征衣减”，“鸦背残霜侵短剑”等语，使全词意境旷阔，雄浑沉郁。而杂了“红杏”、“筝弦莺语”、“浊酒孤琴”等，又给词增添了斑驳的色调，更显深厚而又饶有韵味。将豪壮与柔婉相杂，而又不着痕迹，可见词人用笔之功力。

这首词在结构上，采用跳跃式，不是记流水帐似的按生活实情顺序写去。作者笔墨只写一点又一点，至于点与点间的联系，词人心里清楚，读者读后也会把它串连起来。造字炼词，用的是浓缩法，往往一个字、一个词，就是一幅景、一个意蕴，处处都见词人之匠心。

这首词，实写旅途生活，但又融进了词人的生活经历，及其仕途坎坷、穷愁潦倒的身世，因此也可以看作他的人生道路的写照。《复堂词话》说：“阅蒋鹿潭《水云楼词》，婉约深至，时造虚浑，要为第一流矣。”但是，如果与《卜算子》作比较，这首词则略逊风骚。前者似“天成”，后者偶露雕琢之痕;前者气势畅达，名句迭出，后者稍嫌逼迫，除“红杏深深，人语黄茅店”句外，均较少生动气韵。而后者境界之廓大，意境之雄浑，色彩之多样，内容之丰实，却是前者所不及的。当以“第一流”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