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寺
景明寺,宣武皇帝所立也〔2〕。景明年中立〔3〕,因以为名。在宣阳门外一里御道东〔4〕。
其寺东西南北,方五百步〔5〕。前望嵩山、少室〔6〕,却负帝城〔7〕。青林垂影〔8〕,绿水为文〔9〕。形胜之地,爽垲独美〔10〕。山悬堂观〔11〕,光盛一千馀间〔12〕。复殿重房,交疏对霤〔13〕。青台紫阁,浮道相通〔14〕。虽外有四时〔15〕,而内无寒暑〔16〕。房檐之外,皆是山池。竹松兰芷〔17〕,垂列阶墀〔18〕。含风团露〔19〕流香吐馥〔20〕。至正光年中〔21〕,太后始造七层浮图一所〔22〕,去地百仞〔23〕。是以邢子才碑文云〔24〕“俯闻激电,旁属奔星”是也〔25〕。妆饰华丽,侔于永宁〔26〕。金盘宝铎〔27〕,焕烂霞表〔28〕。
寺有三池,萑蒲菱藕〔29〕,水物生焉。或黄甲紫鳞〔30〕,出没于繁藻〔31〕,或青凫白雁〔32〕,浮沉于绿水。硙舂簸〔33〕,皆用水功。
伽蓝之妙,最为称首〔34〕。时世好崇福〔35〕,四月七日,京师诸像皆来此寺〔36〕,尚书祠部曹录像凡有一千馀躯〔37〕。至八日,以次入宣阳门,向阊阖宫前受皇帝散花〔38〕。于时金花映日,宝盖浮云〔39〕,幡幢若林〔40〕,香烟似雾。梵乐法音〔41〕,聒动天地〔42〕。百戏腾骧〔43〕,所在骈比〔44〕。名僧德众〔45〕,负锡为群〔46〕。信徒法侣〔47〕,持花成薮〔48〕。车骑填咽〔49〕,繁衍相倾〔50〕。时有西域胡沙门见此〔51〕,唱言佛国〔52〕。至永熙年中〔53〕,始诏国子祭酒邢子才为寺碑文〔54〕。
〔1〕本文选自《洛阳伽蓝记》卷三。文中记述了景明寺的形盛之美和佛事之盛。文末还记录了有关北魏著名文人邢邵的遗闻轶事,此处略去。伽蓝,梵语“僧伽蓝摩”的省称,意即佛寺。杨衒之,北魏散文家。“杨”或作“阳”,或作“羊”。家世里籍及生卒年均不可详考。北魏时曾任抚军府司马、期城太守等职。因所著《洛阳伽蓝记》一书而闻名于世。北魏自平城迁都洛阳,佛教盛行,寺庙大量兴建,仅京城内外佛寺就多达一千三百六十余所。公元534年孝静帝迁都邺城,洛阳寺庙大半毁于兵火。公元547年杨衒之行经洛阳,目睹其状,因撰《洛阳伽蓝记》。全书共五卷,以记佛寺园林盛衰为题,而广泛记述了当时的政治、人物、风俗、地理及博闻掌故。全书体系完整,考据精审,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和文学价值。
〔2〕宣武皇帝:即魏世宗元恪。
〔3〕景明:魏世宗年号(公元500~503)。
〔4〕宣阳门:洛阳正南门。御道:天子行车之道。御:封建时代指称帝王之作为和与皇帝有关的物品。
〔5〕方五百步:五百步见方。
〔6〕嵩山、少室:嵩山又名嵩高山,在洛阳东南。少室为嵩山最西峰。
〔7〕却负:背负。帝城:京都洛阳城。
〔8〕垂影:垂下树影。
〔9〕为文:泛起波纹。文:同“纹”。
〔10〕“形胜”两句:意思是说景明寺坐落在明朗而干燥的好地方。爽,明朗。垲(kai),干燥。
〔11〕“山悬”句:那些佛堂寺观好像悬挂在山上。堂观,指佛堂寺观。
〔12〕光盛:指佛宇建筑的金碧辉煌。
〔13〕“复殿”二句:一层层殿宇排列,疏窗交错,屋檐相对。交疏,交错的窗户。疏,雕刻花纹的窗户。霤(liu),屋檐对着屋檐。
〔14〕浮道:楼台之间架空的通道。
〔15〕四时:春夏秋冬的季节变化。
〔16〕内无寒暑:殿宇内没有寒暑之别。
〔17〕芷(zhi):香草名,即白芷。
〔18〕阶:台阶。墀(chi):台阶上的空地。
〔19〕含风:被风吹拂。团露:聚合露珠。团,聚集。
〔20〕馥:香气。
〔21〕正光:魏孝明帝(元诩)的年号(公元520~525)。
〔22〕太后:魏孝明帝的母亲胡氏。浮图:梵语音译,佛塔。
〔23〕仞:古代长度单位,周制为八尺,汉制为七尺。
〔24〕邢子才:名邵,字子才,北魏著名作家。
〔25〕“俯闻”二句:借激电、奔星作比,极言塔势之高。激电,指雷声。属,同“瞩”,看。奔星,流星。
〔26〕侔(mou):相等。永宁:永宁寺,熙平元年(公元516)灵太后胡氏所立,有九级佛塔,高四十九丈,是著名寺庙。
〔27〕金盘:塔顶承受露水的铜盘。金铎:铜铃铛。
〔28〕焕烂:灿烂。霞表:云霞之外。
〔29〕萑(huan):芦类植物。
〔30〕黄甲紫鳞:指龟鱼一类水生动物。
〔31〕繁:多,盛。藻:水生植物。
〔32〕青凫(fu):野鸭一类水鸟。
〔33〕:同“碾”。硙(wei):磨。舂:捣米。簸:簸扬。这里指以水推动碾、磨来加工谷物。
〔34〕“伽蓝”二句:意思说佛事最为奇妙。称首,堪称第一。
〔35〕时:当时。世:世俗,世风。崇福:拜佛求福。
〔36〕“四月”二句:佛教以四月八日为释迦牟尼的生日,故四月七日作准备,四月八日行像供养。像,佛像。
〔37〕尚书祠部曹:官署名,掌礼制。录:登录。一千馀躯:一千余个。
〔38〕阊阖(chang he):传说中的天门。散花:皇帝向佛像献花表示敬意。
〔39〕宝盖:即华盖,帝王(包括随从)的车盖。
〔40〕幡幢(fan chuang):佛事所用的旗帜。
〔41〕梵乐法音:佛教的音乐和唱经念诵的声音。梵:佛经原用梵语写成,故凡与佛有关的都称梵。法:佛法。
〔42〕聒(guo)动天地:喧闹的声音震动天地。聒:嘈杂。
〔43〕百戏:古代乐舞杂技表演的总称。腾骧(xiang):飞跃,奔腾,形容百戏热闹非凡。
〔44〕所在:各处,到处。骈比:排列,指人群聚集。
〔45〕德众:有道德的僧众。
〔46〕负:持。锡:僧人所用的锡杖。
〔47〕信徒法侣:尊奉佛法的善男信女。
〔48〕薮:花草丛生之处。
〔49〕填咽:指人物拥挤于道。
〔50〕繁衍相倾:指因人马众多而相互倾侧。繁衍:众多。
〔51〕胡:古代对北方和西方各族的通称。沙门:即梵语“僧人”。
〔52〕唱言佛国:赞美洛阳城成了佛国。唱言:赞美。
〔53〕永熙:魏孝武帝(元修)的年号(公元532~534)。
〔54〕诏:帝王下达的文书命令。国子祭酒:国子监(古代最高学府)的长官。祭酒,本首席之名,因汉代称博士之长为祭酒,后世遂以国学之长为祭酒。
本文写景明寺建筑的宏丽和佛事之盛,善于抓住特点,细致描摹,文辞秾丽秀逸,骈中有散,行文自然明快,是北朝散文中的优秀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