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凭妻
宋康王舍人韩凭〔2〕,娶妻何氏,美。康王夺之。凭怨,王囚之,论为城旦〔3〕。妻密遗凭书,缪其辞曰〔4〕:“其雨淫淫〔5〕,河大水深,日出当心〔6〕。”既而〔7〕,王得其书,以求左右,左右莫解其意。臣苏贺对曰:“其雨淫淫,言愁且思也。河大水深,不得往来也。日出当心,心有死志也〔8〕。”俄而〔9〕,凭乃自杀。
其妻乃阴腐其衣〔10〕。王与之登台,妻遂自投台〔11〕;左右揽之,衣不中手而死〔12〕。遗书于带曰:“王利其生,妾利其死,愿以尸骨,赐凭合葬!”
王怒,弗听〔13〕。使里人埋之〔14〕,冢相望也〔15〕。王曰:“尔夫妇相爱不已,若能冢合,则吾弗阻也。”宿昔之间〔16〕,便有大梓木生于二冢之端〔17〕,旬日而大盈抱〔18〕。屈体相就〔19〕,根交于下,枝错于上〔20〕。又有鸳鸯,雌雄各一,恒栖树上〔21〕,晨夕不去,交颈悲鸣,音声感人。宋人哀之,遂号其木曰相思树。相思之名,起于此也。南人谓此禽即韩凭夫妇之精魂。
今睢阳有韩凭城〔22〕。其歌谣至今犹存〔23〕。
〔1〕本篇热情歌颂了韩凭夫妇坚贞的爱情和何氏机智勇敢、不畏强暴、不慕富贵的品质,谴责了统治者的荒淫残暴。结尾的幻想情节富有浪漫色彩。《搜神记》是南朝时期志怪小说的代表作。作者是东晋的干宝。干宝字令升,生卒年不详,新蔡(今河南新蔡县)人。他博学多才,东晋初年做过著作郎、始安太守、司徒右长史、散骑常侍等官。曾领国史,著《晋纪》,当时称为“良史”。干宝喜阴阳术数,在《搜神记自序》中曾说写此书的目的是“发明神道之不诬”。尽管如此,书中仍保存了不少优秀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今本《搜神记》二十卷,由后人缀辑增益而成,已非原来面目。
〔2〕宋康王:战国末年宋国国君,名偃。昏庸无道,沉湎于酒色,群臣中有进谏,即射杀之,诸侯称之为桀宋。舍人:战国及汉初王公大臣府中类似门客的官。
〔3〕论:定罪。城旦:一种刑罚,被罚者白天防备敌寇,夜间筑城。
〔4〕缪其辞:辞意隐晦曲折。缪:同“缭”,曲折。
〔5〕淫淫:久雨不止。
〔6〕日出当心:我心对太阳发誓。
〔7〕既而:此后不久。
〔8〕死志:自杀之心。
〔9〕俄而:随后。
〔10〕阴腐其衣:暗地里把衣服腐蚀了。
〔11〕投台:从台上投身而下。
〔12〕衣不中手:衣服经不住手拉。
〔13〕弗听:不听从,这里是说不准韩凭妻提出的要求。
〔14〕里人:地方上的人。
〔15〕冢:坟墓。相望:相对。
〔16〕昔:同“夕”。宿昔:一夜之间。
〔17〕大梓木:一种落叶乔木,高两丈左右。
〔18〕盈抱:满一抱粗。
〔19〕屈体相就:弯着树身相互靠近。就,靠。
〔20〕错:交错。
〔21〕恒:常常,总是。
〔22〕睢阳:当时宋国都城,今河南商丘市。
〔23〕《彤管集》载:韩凭为宋康王舍人,妻何氏美,王欲之,捕舍人,筑青陵之台。何氏作《乌鹊歌》以见志:“南山有鸟,北山张罗;乌自高飞,罗当奈何!”“乌鹊双飞,不乐凤凰;妾是庶人,不乐宋王。”遂自缢。
这个故事以韩凭夫妻间的爱情悲剧为主线,正反两方面人物相互映衬,宋康王越是残暴,何氏越显得坚贞;韩凭夫妻爱情越深厚,宋康王越显得凶狠残暴。在这种对比衬托之下,正反两方面人物在相爱与破坏相爱的斗争中,人物的生动性和人物性格的完整性获得了完满实现。结尾部分的浪漫主义描写,对后代的爱情题材文学作品产生了不小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