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儿媚
醴泉和高斋《过炀帝故宫》
隔江谁唱《后庭花》?烟淡月笼沙。水云凝恨,锦帆何事,也到天涯? 寄声衰柳将烟草,且莫怨年华。东君也是,世间行客,知遇谁家?
据词前小序,耶律铸在醴泉(今陕西礼泉)时,因友人作有题为《过炀帝故宫》的一首怀古词,故以此词酬和。
上片是对历史上豪奢亡国之旧事的沉思。
首二句“隔江谁唱《后庭花》?烟淡月笼沙”,化用唐杜牧《泊秦淮》诗意:“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后庭花》即乐曲《玉树后庭花》。《陈书》卷七《张贵妃传》载:“后主每引宾客对贵妃等游宴,则使诸贵人及女学士与狎客共赋新诗,互相赠答,采其尤艳丽者以为曲词,被以新声,选宫女有容色者以千百数,令习而歌之,分部选进,持以相乐。其曲有《玉树后庭花》、《临春乐》等,大指所归,皆美张贵妃、孔贵嫔之容色也。”《旧唐书·音乐志》云:“陈将亡也,为《玉树后庭花》,……所谓亡国之音也。”词人将小杜诗中的“商女犹唱”改为“谁唱”,婉曲含蓄的陈述一变而为直截明快的诘问,确指的“商女”虚化为不确定的“谁”,警醒有力,讽喻的意味更加深广;“隔江”句从诗的结句一提而至词的首句,劈头一问,更觉深邃警策。“烟淡月笼沙”较之小杜的“烟笼寒水月笼沙”来,是一幅更迷濛淡雅、静幽柔美的江边夜月图。这幽清的景色,这轻荡哀艳的靡靡之音,更触发人们对历代亡国旧事的深刻沉思。接以“水云凝恨,锦帆何事,也到天涯”,由陈后主连类而及,带出隋炀帝,化用唐李商隐《隋宫》诗句:“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大业拾遗记》载:“隋炀帝幸江都,至汴,帝御龙舟,萧妃乘凤舸,每舟选妙丽女子执雕板,镂金楫,号曰殿脚女。锦帆过处,香闻十里。”李诗谓,倘若不是政权归于李渊,那么,隋炀帝以锦帛为帆的豪华游船,是会要一直驶到天涯去的。词人翻“应是”为“何事”,夸张地责问锦帆为何驶到了天涯,虚拟的推测一改而为实有的诘问,语气更肯定,情感更强烈。一个“也”字喻示历史的重演,具有深切的现实感。“水云凝恨”,移情于景,将水上云雾的凝重阴沉与词人内心的抑郁怅恨绾结在一起,巧妙地寓含了词人忧愤的心情。
过片“寄声衰柳将烟草,且莫怨年华”,从历史转入现实,由沉思转为议论。柳是隋堤的显著标识。宋佚名《开河记》云:“时恐盛暑,翰林学士虞世基献计,请用垂柳于汴渠两堤上。……上(隋炀帝)大喜,诏民间有柳一株,赏一缣。百姓竞献之。又令亲种,帝自种一株,群臣次第种,方及百姓。”衰柳凝恨,烟草惹愁,这是何等萧索的景象啊!词人寄语“衰柳”、“烟草”,莫要怨恨时光流逝而使自己衰枯不堪。结三句“东君也是,世间行客,知遇谁家”,新异警动。“东君”是司春之神,东君能司春,自己却也不能永驻世间。金完颜《春草碧》(几番风雨西城陌)词有句云:“更笑老东君,人间客”。耶律词与之同意。结句“知遇谁家”,一问警省。东君是“行客”,不会永保一家之山河春色,如今还不知他幸遇谁家呢!由春事晓喻国事,寄慨深远,显出迥异流辈的学识和襟怀。
这首词剪裁古人诗句,巧加熔铸,借以发抒内心的忧国思致,深沉含蓄,精警遒劲。全篇以议论见长,上片“谁唱”、“何事”,诘问中见愤懑;下片“寄声”、“且莫”,晓喻中寓忧思。意象丰满,议论新警,确是咏史词中的佳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