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恋花
过雨春波浮鸭绿,草阁三间,人住清溪曲。旧种小桃多映竹,乱红遮断松边屋。有客抱琴穿翠麓,隔水呼舟,应是怜幽独。历历武陵如在目,几时同借仙源宿?
这首词上片写清溪风景之美,下片写企羡隐逸的情怀。
上片从清溪春雨春色落笔。“过雨春波浮鸭绿”描绘春雨过后,水波深青,有如鸭头浓绿。“过”字看似不甚经意,实则不然。它将雨色一笔撇去,点明词中所写乃是雨过天晴的明丽之景。“春波”二字,见出春风拂水,涟漪动荡。“鸭绿”,从视觉上写出水之秀色。这样,溪水便写活了,充满生机,洋溢着一片春的情趣。以“鸭绿”形容春水之美,虽是常语,但置于“过雨”之后,便写出春雨带来的溪色变化,推陈而出新了。二三两句“草阁三间,人住清溪曲”,写溪曲一隅的草堂,点出画面的中心景物。“清溪”,亦作“青溪”,原是江宁(今属南京)东北部的一条小河,发源于钟山。溪流多曲,旧有“九曲青溪”之称。现已大部堙没,仅存一曲,即绕出南京淮青桥、注入秦淮河的一段水流。从六朝开始,青溪即为逸人高士隐居之地。所以当词人见到钟山之麓、青溪之曲筑有三间草阁时,便觉得卜居于此者定非俗流,企羡之意已蕴结在心,偕隐之情也在笔端悄悄流出。正是基于这种内心活动,歇拍两句“旧种小桃多映竹,乱红遮断松边屋”,再以即目所见,细写草阁周围景色之美,流露赏爱不尽之意。词人所写之桃,既不是新栽也不是老树,故曰“旧种”、曰“小”。又因它株株与竹林交辉,故曰“映竹”。时当暮春,风起处桃花纷坠,落红无数,那桃林深处、松林之边的小屋,时为落花遮断,看不真切,故曰“乱红遮断”。极写落花多而且密,有如阵阵花雨,使人的视线也变得模糊了。这两句一为静景,一为动景,意境极其幽美。古代诗人大都多愁善感,一见花落便兴起满怀悲绪,所谓“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欧阳修《蝶恋花》),即为典型之例。而此词却完全是用另一种笔调写花落之景:花开花落,物候天演,全任自然。这其中蕴含着词人对自然纯真之美的赏会。
下片,由写景转为写人。“有客抱琴穿翠麓,隔水呼舟,应是怜幽独”三句,描述一个抱琴之客自树木苍翠的山麓穿行而来,在清溪对岸隔水呼舟。他当是溪曲隐者的同道,而隐者则是他的知音,两人同是厌倦世俗烦嚣而爱幽居独处的高尚之士,故词人揣测抱琴客此来之意“应是怜幽独”。写到这里,人物的闲雅、景物的清美,历历在目,引起词人感情上的强烈共振,他联想到此处宛如陶渊明《桃花源记》所描绘的武陵桃源仙境,故末二句云:“历历武陵如在目,几时同借仙源宿?”直截倾诉清溪同隐的心曲。词人这样写,不是一时兴发,乃平生情愫使然。这从他屏居吴兴梅林,自号避俗翁的生活经历可以得到验证。
这首词写得幽丽而又明洁,清隽而又飘逸,景幽人亦幽,景清人亦清。写景写人,重在写意传神,妙造自然。尤其对抱琴客的描绘,人物风景,只用两句便勾画得维妙维肖,穿行翠麓的行动、怀抱古琴的神态、隔水呼舟的声音都具体可感,如见如闻。更重要的是其中有一种“忽逢幽人,如见道心”的深蕴。词人在词中所追求的是一种恬淡高古的生活情趣,所以一路从容写来,节奏舒缓,心情悠然,只在最后一句用“几时”二字骤然一折,掀起笔澜。然而,恰是这一笔有力地突现出他企羡隐逸的迫切心情,绵绵余韵尽含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