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里山茶取次红。白头孀妇哭春风。自从貂虎横 行后,十室金钱九室空。

“竹枝”原来是巴渝民歌,大约 在盛唐之前就已产生了。竹枝词的内 容,起先多为状风土、抒乡思,声调 凄凉幽咽; 后来因歌辞全出文人,其 内容便多写儿女情爱,风格也渐趋于 柔靡谐婉。袁宏道这首词,却不同一 般,乃是抨击时政的。明代政治黑 暗,社会腐败,宦官特务横行,广 大人民痛苦不堪。万历二十七年 (1599) ,御马监“奉御太监” 陈 奉,受命征荆州店税,兼采兴国州矿 洞丹砂及钱厂鼓铸等事。这位钦差太 监所到之处,敲诈勒索,无恶不作, 搞得这一带经济凋敝,民不聊生。有 感于此,万历三十年 (1602) ,袁宏 道在一组《竹枝词》中,写了两首反 映这一事件的词。“雪里山茶取次 红”是这组词的第二首。

“雪里山茶取次红”是起兴。山 茶是一种冬春开花的常绿灌木或小乔 木,花很大,有单瓣,也有重瓣的, 野生的多为大红色,衬着光亮的卵圆 形革质叶片,非常美丽可观。雪里山 茶,红白相映,一冷一暖,极富诗 意。取次,意为随便,草草,任性。 雪地里,山茶花纵情地开放,那耀眼 的大红花朵,在白雪的映衬之下,越 显得鲜活欲滴,生机盎然。与这种勃 发着生命力的意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 一幅极为凄惨的画面——“白头孀妇 哭春风”。这位白发苍苍的寡妇老奶 奶,是那些被榨干了血汗的下层人民 的典型写照。残雪消融,春风吹拂, 而这春天带给这位老奶奶的是什么? 是贫穷和灾难。她在对着春风哭泣。 为什么呢?“自从貂虎横行后,十室 金钱九室空。”貂虎,是指宦官。汉 代,当中常侍这一官职的,帽子上都 饰有貂尾和玉珰,而中常侍在汉光武 帝之后,一般皆以宦官充任,因此, 人们就把宦官蔑称为“貂珰”。貂 虎,佩饰着貂尾的老虎,是指斥宦官 乃衣冠禽兽。这些虎狼榨光了百姓们 的钱财,而且这不仅仅是一个两个陈 奉的问题。“苛政猛于虎”,袁宏道 把宦官称为“虎”,便正是针对着这 种苛政的。在这组《竹枝词》之十二 中,他极为愤慨地写道: “青天处处 横珰虎,鬻米赔男偿税钱。” (《袁宏 道集笺校》) 在这样的“青天” 之 下,老百姓还怎么活得下去?

全词以山茶起兴,白雪与红花、 孀妇与春风,各自形成两个第一层次 的反比,而雪里山茶与孀妇春风再构 成一个更高层次的反比; 通过这两个 反比以突出苛政所造成的悲剧。三四 句直指造成悲剧的原因及后果,痛快 淋漓。在那样一个宦官特务横行无 忌,种种大狱屡屡兴起的恐怖年代, 袁宏道敢于在诗词中痛斥宦官苛政, 为下层人民请命,实属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