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到空闺,夜扫梧桐叶。谁料同心结不成,翻 就相思结。

十二玉阑干,风有灯明灭。立尽 黄昏泪几行,一片鸦啼月。

在我国古代诗歌史上,自屈原创 辟美人香草以为寄托的表现方法,后 世词客骚人多有仿效。其间成功之作 为数不少,完淳的这阕《卜算子》便 是其中一篇。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 霜” (曹丕《燕歌行》) 。秋气肃杀, 秋景凄然。人们一向为秋之到来而伤 怀,而对独守空闺的离人来说,秋色 的降临就更其难耐了。何况又是在一 个“瞑色入高楼” (李白《菩萨蛮》)、 风扫梧桐、黄叶纷纷落的秋夜! 而 “谁料同心结不成,翻就相思结”两句 则揭示出女主人公的又一层苦衷。这 里所展陈的愁怀包蕴丰厚,层次井然: 秋色到人间,触动愁怀,一层; 空闺 中人,更易伤感,二层; 恰恰又是在 人声杳然的落叶之夜,倍增孤寂之 感,三层; 不仅同心结不成,“翻就 相思结”,这就更添愁苦,四层。经 过这么一番铺陈,女主人公的内心真 是百感丛集,愁苦莫名。

结束了上片对深闺中人所思所感 的描述,下片稍加腾挪运笔,描写女 主人公独倚危栏远眺时的所见所闻, 通过瑟瑟秋风中景物的描绘,从另一 个角度表现她的哀怨。

“心曲千万端,悲来却难说” (孟郊《古怨别》) 。闺中人孑然独 处,无人可与话凄凉。她为了排遣心 头郁闷,缓步走出闺房来到栏干旁, 遥望远方,只见点点灯火,在晚风中 忽明忽暗,若有若无; 听到远处凄冷 的月光下不时传来归巢的乌鸦令人心 颤的啼叫。所见所闻,女主人公不胜 为怀:“立尽黄昏泪几行”,她痴痴 地迎风洒泪,从夕阳西下直至夜阑人 静之时。“立尽黄昏”,一个“尽” 字,写出了闺中人被痛苦摧折哀恸欲 绝的悲凉心态。至情之言,摄人心魄。 结句“一片鸦啼月”,言近旨远,是 写景,更是造境,它烘托映衬了抒情 主人公冷落、凄清的心境。对全篇来 说,以景语收束,情自在其中而韵味 悠长。沈义父说: “结句须要放开, 含有余不尽之意,以景结情最好” (《乐府指迷》) ,完淳这首词的结句 辞采动人,正是这种认识的完美实践。

初看,显而易见,这是一首情浓 意深、颇为感人的闺怨词。然而,倘若 我们联系作者的身世深一层看,则更 不难发现这首词的深情寄托。秋夜怀 人的闺中人实乃是词人自己的化身, 他衷心眷怀的即是恢复故土、重整河 山的爱国宏愿。“谁料同心结不成, 翻就相思结”,抒发了词人的深沉感 慨。早先完淳曾决意“缟素酬家国, 戈船决死生” (《即事》其一) ,可 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到后来“三 年羁旅客,今日又南冠” (《别云 间》) ,复国的理想成了泡影,自己 也不幸成了敌军的阶下囚。这“谁 料”的结局怎不令词人悲愤异常。 “风有灯明灭”,是实景,也是明王 朝日暮途穷,衰亡破败的象征。词人 面对这一切,悲愤难抑,他的泪水止 不住地迸流,“立尽黄昏泪几行”, 这里的 “泪”,不是一般的 “泪”, 它是词人流不尽的“无限河山泪” (《别云间》)。

有的《夏完淳集》,此词有词题 “断肠”。确实,词人的万千思绪真 叫他肝肠寸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