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乡子

2024-04-13 可可诗词网-金元明清词赏析 https://www.kekeshici.com

为亡妇题照

泪咽却无声,只向从前悔薄情。凭仗丹青重省 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别语忒分明,午 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自梦,更更。泣尽风 檐夜雨铃。

这首小令是纳兰悼亡词的代表作 之一。容若娶妻卢氏,两人恩爱甚深。 在他词作中出现的许多娇俏慧黠、知 书达理的女性形象中,时时复现着卢 氏楚楚动人的音容笑貌。这首词以 “为亡妇题照”为副题,透露了掩抑 回环的情感,造就了如泣如诉的词 境。

“泪咽却无声”,起句破空而 来。词之常例是起句叙景而不言情, 但在纳兰词中,则往往景缘情设,调 为情设,语因情工,词由情遣,从不 受拘限。词中主人忍泪吞声的情态令 人心碎,悲剧的氛围涩重低沉。开篇 五字,即淋漓尽致地传达了词人内心 极度的伤痛,那悲凉的意绪,一下子 就攫住了读者的心灵。“只向从前悔 薄情”,明白如话,写出词人的忏悔 心情,勾勒出一个回忆世界的轮廓,语 短而情长。本来由两个人共有的一切, 因伊人的天逝而变得空虚,只留下无 尽无望的怀恋和欢娱不再的追忆。词 人没有细诉“从前” ,却着一“悔” 字,造成了时间流转的巨大容量,拓展 了小令的表现力。尤其值得阐发的是 其中包含着的那种隐而不发的幽怨。 纳兰词始终焕发着真率自然的灵性, 然而这却是他在现实生活中很少流露 的一面。从他同时代人撰写的墓铭碑 传材料中可见,纳兰“所欲建之业, 百不一副; 所欲遂之愿,百不一酬” 唯有他“所欲言之情”,尚得以在词 作中尽兴吐露。他的性格、经历,有 着深刻的矛盾性。一方面,他向往美 满幸福、长相厮守的爱情生活,向往 形神不受拘管的士大夫情趣,文酒欢 会、品诗题画、篆印拓石……象他在 《踏莎行》里描述的那样。另一方面, 他却不得不适应相国长子、满洲贵族 与宫闱近臣的显赫身份,接受门第、 出身乃至皇权这“天早已,安排就” (《霜天晓角》) 的一切。他仕途顺 利,长期陪侍君王,戎马出巡、羁旅 行役,但就某种意义上说,柳拂旌旗、 花迎剑佩的侍从生涯,却是以个人情 感生活相爱而不能相守的悲剧为代价 的。这代价对于一个重视感情的人来 说是过于沉重了。借助词章,他不断自 责,却无法改变现状,“薄情”的形 象背后,隐多少无奈! 所以,这一 “悔”,何尝只是悔恨于不能常常与 爱妻亲人团聚! 语似寻常,实则深藏 着对于命运的诘问,对于自己不敢也 无力摆脱命运拘缚的嘲笑。“凭仗丹 青重省识,盈盈。一片伤心画不成。” 黄昏继之以静夜,孤独的词人想要 排除一切尘念,在丹青笔墨中与往昔 心心相印的爱人相聚,藉冥想以重温 那些“春云春水带轻霞,画船人似月, 细雨落杨花” (《临江仙》)的日子 谁知丹青无助,交还给词人的不过是, 盈盈珠泪和催人肠断的心碎。“题照” 上片以“一片伤心画不成”作结,似 不合理却又极合于情,轻轻收束一缕 曲犹未尽的情愁之中,伤感无限。

下片无论从回忆的内容还是从时 间的推移来看,都紧承上片而来,感 情脉络通贯始终,上下片显出浑融一 体的韵律。“别语忒分明”,当是梦 中所闻、醒时所忆。凭仗丹青的“省 识”固因过分伤情而难于画成,但内 心的苦苦思念并未停止。昔日与爱人 作别时互道珍重的声音犹自萦绕,孰 料一别竟成永诀! 由心中所想转入情 思恍惚中所闻,怀人的程度无形中转 深一层; 而恰恰又是这过于分明的告 别话语,如谶语般倏然惊醒了梦中的 词人,真是“别语悔分明” (《荷叶 杯》)啊! 在这物是人非的漫漫的长 夜,占据词人那颗历遍人间冷暖的心 的,不是永远逝去的“爱”和永远萦 绕的“悔”,又能是什么呢?! 他深 深明白,自己所失去的,绝不仅仅是 一个通常意义上家庭的形式,却是一 位曾经甘苦与共的红颜知己、是一个 可以尽弃人前之假面、自由呼吸和思 想的空间。它们弃他而去,无异于动 摇了他生命的根基,夺走了他人生的 美梦! 人世间还有什么,能比这样的 打击更为惨酷森冷?难怪词人在写着 悼亡词的时候,常常更象是在为自己 作祭文,其悲悼之情辞,吟来凄楚万 分。“午夜鹣鹣梦早醒。卿自早醒侬 自梦,更更。泣尽风檐夜雨铃。”在 纳兰词作里,“梦”字出现的频率很 高,象“别后心期和梦杳,年来憔悴 与愁并” (《浣溪沙》)“梦里轻螺 谁扫,帘外落花红小。独睡起来情悄 悄,寄愁何处好?” (《谒金门》) 等等,都表现了词人心中的矛盾和愁 苦,这里也不例外。“鹣鹣”,是一 种比翼鸟。词人以鸟喻人,羡其双宿 双飞,得以终老。“卿”是对妻子的 爱称,“侬”是自称,“卿自早醒侬 自梦”一句,写出了生死无法沟通之 隔,有轻微的自嘲,但更写出了词人 渴望梦中得见爱人的一片痴情: 明知 梦不易得,依然苦苦期求; 即便得来 仍不过是一梦,伊人早化身为水中的 月,镜中的花。故而静听夜雨敲窗, 风铃摇撼,一更又一更而悲不自禁, 绝望中任由泪水把自己淹没,没有现 在,没有过去,更没有未来。死者已 矣,生者的悲哀却缠绵不去。这般如 泣如诉、哀思欲绝,真不愧为“古之 伤心人”手笔,以天下之至语写天下 之至情,正是纳兰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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