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中八仙歌》 - 杜甫 -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

2023-11-10 可可诗词网-经典唐诗解析 https://www.kekeshici.com

此格亦从季札观乐、羊欣论书及诗之《柏梁台》体化出。(浦起龙《读杜心解》卷二)

此如题跋,各加二三语。乃于《柏梁》及汉时时人语中脱出,一法一章,实八章也。(吴昌祺《删订唐诗解》卷八)

【诗例】

饮中八仙歌

杜甫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麴车口流涎,

恨不移封向酒泉。左相日兴费万钱,

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

皎如玉树临风前。苏晋长斋绣佛前,

醉中往往爱逃禅。李白一斗诗百篇,

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

自称臣是酒中仙。张旭三怀草圣传,

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

【解析】

汉武帝建元三年(前138年)在柏梁台宴会群臣,命能诗者联句,汉武帝、梁王及大司马、丞相、大将军以下人各一句,一韵到底,(有通叶)都是自述职责的。如武帝云: “日月星辰和四时”,梁王云: “骖驾驷马从梁来”,大司马云:“郡国士马羽林材”,丞相云:“总领天子诚难治”,大将军云“和抚四夷不易哉”,最后以滑稽著名的郭舍人、东方朔诗句作结。郭舍人云:“嫔妃香唇甘如饴”,东方朔云:“迫窘诘屈几穷哉”。这两句却不讲职守,而是讲他们的幽默作风。诗凡26句。以后这种写法在汉及魏晋变为人物品评的歌谣,西汉游侠楼护,邻里为他作歌云:“五侯治丧楼君卿”,东汉《二郡谣》云: “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阳宗资主画诺。”(宗资实为太守,范滂为功曹,下同。) 后又变为对人物品质的赞扬,如《太学中谣》:“天下忠诚窦游平,天下义府陈仲举,天下德弘刘仲承。”羊欣对书法品评自然也采用了当时人物品评的写法。所以浦起龙提到羊欣论书法,吴昌祺评《饮中八仙歌》是由《柏梁台》诗及汉时时人语中脱出,一法一章,共八章。他们指出杜甫这首诗化炼前人诗意是正确的。

《柏梁台》等诗句,实际上还没有诗意,却启发了杜甫的创作思路,《柏梁台》郭舍人、东方朔的滑稽句,汉魏人物品评及《孔丛子》中的四句虽仅雏形,但确是杜甫所本,加以变化锻炼,就写出了为八个饮酒放纵的人物超脱的性格写照的诗篇。《柏梁台》诗及汉晋歌谣,都带有夸张性质,但缺乏形象。杜甫就用夸张手段来刻画人物形象,这样写人物,对前人诗意便有了极大发展。诗有时用两句,用两句的凡三处,和汉晋歌谣相同;有时用三句,用三句的凡四处;有时用四句,用四句只有一处即写李白的,大抵重点人物用笔便多。而全诗安排人物地位,也以名声最大的贺知章居首。诗基本上也是以地位官职为次序的。贺为吏部侍郎,汝阳郡王李琎是宁王长子;左相是李适之,天宝元载(742年)为左丞相;崔宗之官侍御史;苏晋曾官中书舍人和户部、吏部侍郎;李白是布衣供奉翰林,没有正式官职;草书家张旭原也是布衣,《金壶记》写他曾官右率府长史;焦遂始终是布衣。这些安排方法自然也都是化炼《柏梁台》诗意而来。

诗不但用语句句夸张,还带有幽默意。他首先写:“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王琦注:“浙人不善骑马,此盖嘲之。”南人善于驾舟,不善骑马,但知章骑马自以为像乘船一样容易,因此才跌入井中,“水底眠”是为了嘲弄他而夸张其词,也表示他性格开朗,不以为意。“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麹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唐史拾遗》说:汝阳王醉不能下殿,对玄宗谢罪说:“臣以三斗壮胆,不觉至此。”所以三斗始朝天的话也是夸张,不是事实。这三句写汝阳王嗜酒和酒量之大,但酒泉也并不产酒,得名由来是那里水之味似酒,这里只是借酒泉之名作嘲弄语的。“左相日兴费万钱”指李适之好客宴饮用费之多,“饮如长鲸吸百川”,是对他每日必醉的夸张。“衔杯乐圣称避贤”反映他品格之高,终日饮清酒,自称“避贤”,是本于李适之与李林甫不和,辞官后赋诗云“避贤初罢相,乐圣且衔杯”的事实。杜甫是反映李适之之高尚,惋惜其后贬宜春太守,饮药自杀的不幸的。“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是写宗之风神之美和自视之高,写他目中是没有凡夫俗子的。“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是写苏晋放任自己的个性,虽然信佛,但仍照旧饮酒,成为“狂禅”的。八仙中重点则是李白,他特别用四句写:“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是李白“一醉累月轻王侯”的超逸性格,虽夸张也更能传神。杜甫所根据的事实是玄宗曾泛舟白莲池,召李白作宴饮诗序,当时李白在翰林苑中饮酒已醉,命高将军扶以登舟。事见范传正《李白新墓碑》。杜甫写李白斗酒为诗百篇已是夸张,说他在长安市上酒家垆畔酣眠,是借用阮籍故事,不一定是真醉卧酒家。下两句:“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是写他平视君王,这正和李白《玉壶吟》所自称“凤凰初下紫泥诏,谒帝称觞登御筵。……世人不识东方朔,大隐金门是谪仙”相似。笔下李白的豪逸狂放的风貌,跃然纸上。然后他写书法家张旭说:“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这也是写张旭不受王公礼法的拘束,才能挥毫如意的。最后他写布衣焦遂:“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同样是讲焦遂精神得到自由后,才能发挥他雄辩的特长。此诗据《蔡宽夫诗话》说:“此歌眠字、天字再押,前字三押。……叔父元变云:歌分八篇,人人各异,虽重押无害。唐汝询《唐诗解》云:“《柏梁》诗,人各说一句。《八仙歌》人各记一章,特变其体耳,重韵何害。”(《杜少陵集详注》引)这是从形式上讲其变化。而在内容上却不同于《柏梁》诗的没有统一思想,这里变化和熔炼成新的诗意,即都是写醉趣,而这种醉趣是有意识地摆脱封建社会对文人对个性的压抑和束缚。而自李白起包括张旭、焦遂只有借酒摆脱了世俗礼法的束缚才能发挥所长,虽写得很幽默,但实际上也很沉痛,这种诗意的化炼便不同于前人了。清方世举《兰丛诗话》云:“案《饮中八仙歌》是学谢混品目子弟五字韵语(即《诫族子》四句评一人,共评谢灵运、谢晦等五人),又学《柏梁》七字音调,学古变化当如此。”这比吴昌祺、唐汝询评论更深切一点。朱庭珍《筱园诗话》云:“所谓变化者,变化于用意树骨,使笔运墨之间,非以面目句调更新,遁入别径狐穴也。”就触到如何化炼前人诗意的根本方面了。杜甫的化炼,既立意一新,形式也有创新,特别是运用夸张手法,写他们不受尘俗束缚的个性方面,真是高妙绝尘。高尔基说:“……真正的艺术拥有夸张的权利,赫克里斯、普罗米修斯、堂·吉诃德、浮士德们,不是‘想象的果实’,而是现实的事实的完全合理的和必然的诗的夸张。”杜甫这首诗超越前人的地方也正在他运用形象思维写出这些人物的性格,并运用了合理的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