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蕃剑》 - 杜甫 - 致此自僻远,又非珠玉装。如何有奇怪,每夜吐光芒?虎气必腾上,龙身宁久藏?风尘苦未息,持汝奉明王。
咏物贴切固宜,亦须超脱变化。宋人《猩毛笔》诗:“平生几两屐,身后五车书。”《芭蕉》诗:“叶如斜界纸,心似倒抽书。”非不恰肖,但刻画太细,全无象外追神本领,终落小家。证诸杜陵咏物诗,方信予言不谬。杜诗咏物,俱有自家意思,所以不可及。如《苦竹》,便画出个孤介人;《除架》,便画出个飘零人;《蕃剑》、《宛马》,又居然英雄磊落气概。(张谦宜《絸斋诗谈》卷二)
【诗例】
蕃剑
杜甫
致此自僻远,又非珠玉装。
如何有奇怪,每夜吐光芒?
虎气必腾上,龙身宁久藏?
风尘苦未息,持汝奉明王。
【解析】
诗中的“象”,是指诗所描绘的具体可感的艺术形象;“神”,是指诗塑造的艺术形象所给人的联想和想象。“象外追神”,就是诗人通过对“象”的艺术描绘,表现出比“象”本身更深、更远的东西来。这与贾岛所说的“神游象外”(《诗话总龟·唐宋遗史》引),皎然所说的“采奇于象外” (《诗式》),司空图所说的 “象外之象”,“景外之景” (《与极浦书》),“超以象外,得其环中”(《二十四诗品》),一脉相承,意思大致相同。咏物诗中的“象”,是指所咏之物的艺术形象;“神”,是指诗人通过“象”所寄托的个人情志。一首咏物诗,如只注重所咏之物本身的描写,那无论写得如何恰肖贴切,也是把艺术等同于客观造化的翻板,即古人所说的“粘滞”,而失去了或局限了艺术的作用,“终落小家”,如宋人的《猩毛笔》、《芭蕉》;但如不注意所咏之物的描写,则又会使艺术创作失去其赖以存在的基础,流于空寂抽象,也没有感人的艺术魅力。一首好的咏物之作,必须“不离咏物,却不徒咏物”,既能“贴切”物象,又能 “超脱”物象,这样才能达到“不即不离”,“不粘不滞”,于“象外追神”的艺术境界。
唐人咏物诗,以杜甫数量为多,且境界最佳,能于“象外追神”,“俱有自家意思”。《蕃剑》便是其中的一首。
本篇作于肃宗乾元二年(759年)。是年郭子仪等九节度兵溃相州,史思明攻占洛阳,自称大燕皇帝,叛军气焰嚣张,形势趋于紧张。诗人以蕃剑自况,表达了济时靖难,杀敌报国的雄心壮志。
“致此自僻远,又非珠玉装。”写蕃剑不为世所重。“蕃剑”出自边鄙远郡,又非珠装玉饰,自然为以貌取物者所弃而不用,正如诗人出身寒微,困顿潦倒,不为当权者所赏识而屈居下僚(时任华州司功参军),有志难酬一样。这两句看似平实写来,实则寄慨良深。
“如何有奇怪,每夜吐光芒?”以反诘振起,写蕃剑光怪神奇。《晋书·张华传》记载:晋初,牛、斗之间常有紫气照闪。雷焕告诉张华说:宝剑之精,上极于天。张华命雷焕寻觅,结果在丰城牢狱的地下,发掘到宝剑一双,一名龙泉,一名太阿。后来,这双宝剑没入水中,化为双龙。这两句诗暗用此典。杜甫虽仕途蹭蹬,却“窃比稷与契”,自视甚高。蕃剑虽非“珠玉装”,却光怪莫掩,正是诗人虽职位卑下,却才华盖世、壮志凌云的艺术写照。
“虎气必腾上,龙身宁久藏?”这是对上文反诘的回答,言希世之宝,必有大用。“虎气”,指剑的光芒。《吴越春秋》记载: 吴王阖闾死,葬以扁诸之剑,金精上扬,为白虎据其上,号曰虎丘。“龙身”,指剑。蕃剑寒光四射,上达于天,必将为人发现而重用,不会长久地埋没于土中水下,正是诗人相信自己才美外露,必将为人赏识而拔擢,不会长时间沉沦下僚的艺术映现。
“风尘苦未息”。诗人宕开一笔,另辟诗境,意为战乱未息,人民罹难,正是朝廷用兵之际。此句虽不正面写剑,但暗中有写剑的意思在。结句“持汝奉明王”,揭明诗的主旨:将蕃剑进献给皇帝,用它来杀敌戡乱、安邦定国。诗人以剑自喻,毛遂自荐,希望能为朝廷所重用,以便在平定安史之乱中崭露头角,建立功业的雄心,在结句中豁然可见。
本篇句句写剑,又句句关合诗人的沉沦之感与远大抱负,体物缘情,浑然一体;写剑时,议论多于对物象的刻画,故能于剑中见人,达到见人而略剑、于“象外追神”的艺术境界,使人能从所写之剑中想见诗人的“英雄磊落气概”:又由于诗人以自身的侠肝义胆、浩气炽情写剑,故读之令人回肠荡气,激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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