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亮《水调歌头》陈 亮

陈 亮

送章德茂大卿使虏^①

不见南师久^②，漫说北群空^③。当场只手^④，毕竟还我万夫雄^⑤。自笑堂堂汉使，得似洋洋河水^⑥，依旧只流东。且复穹庐拜^⑦，会向藁街逢^⑧。尧之都^⑨，舜之壤^⑩，禹之封⁽¹¹⁾。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¹²⁾。万里腥膻如许⁽¹³⁾，千古英灵安在⁽¹⁴⁾，磅礴几时通⁽¹⁵⁾。胡运何须问⁽¹⁶⁾，赫日自当中⁽¹⁷⁾。

溪山远眺图 【明】 樊晖 江苏淮安市博物馆藏

注释 ①章德茂：即章森。卿：古代高级官员的名称。虏：古时对北方外族或南人对北方人的蔑称。②南师：指南宋的军队。③漫说：犹休说。北群空：唐韩愈《韩昌黎文集》卷四《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韩愈文以马喻人，谓经过伯乐挑选，冀北马群已无良马，马群为之一空。后世常用“北群空”或“冀群空”比喻缺乏贤才或人才罄尽。④当场只手：犹言独当一面。⑤毕竟：到底，终归。⑥洋洋河水：《诗经《卫风《硕人》：“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洋洋，盛大貌。⑦且复：犹言姑且再。穹庐：古代游牧民族居住的毡帐，后泛指北方少数民族。⑧藁(gǎo)街：汉时街名，在长安城南门内，为属国使节馆舍所在地。⑨都：古称建有宗庙的城邑。⑩壤：疆土，疆域。(11)封：领地，邦国。(12)戎：泛指我国西部的少数民族，这里指金人。(13)腥膻：旧指入侵的外敌。(14)英灵：指杰出人物的英魂。(15)磅礴：气势盛大貌。通：连接，连通。(16)胡运：泛指非汉族人的气数、国运。(17)赫日：红日。

鉴赏 南宋朝廷偏安一隅，自从与金签订“隆兴和议”以后，就将两国关系定为叔侄关系。每年元旦和双方皇帝生辰之时，按例都要互派使者传达贺意，看似互尊互敬，然而金国使者至宋，往往待若上宾，宋朝使者至金，却多遭到屈辱的对待，这引起了宋朝有志之士极大的愤慨。淳熙十二年(1185)十二月，在孝宗的授命下，章森以大理少卿试户部尚书的头衔出使金国，以庆贺万春节(金世宗完颜雍生辰)，陈亮作了这首词相送，词中的浩然正气与壮烈豪情令人为之动容。

上阕写“使虏”引发的感慨。首二句语带讥讽，讽刺南宋小朝廷偏安江南，不思进取的错误政策，从正面申明堂堂南宋不是没有人才，而是人才遭到了压抑，故而令投降派占据了统治地位，出现了“不见南师久”的尴尬局面。“漫说北群空”似一道宣言，针对的是金人的嚣张气焰，警告他们不要小看南宋的实力，表达了强烈的民族自尊。接着，“当场只手”五句，以高度的热情，赞扬了章森出使金国的凛然正义，认为他一定会独当一面，重振南宋的威风，像那滔滔的黄河水一样向东奔流。最后两句先用自嘲的语气说姑且再向金人俯首称臣吧，接着就笔锋陡转，以擒获敌酋到京城藁街示众结束了上阕。“藁街”本来是汉长安城南门内“蛮夷邸”所在地，因汉将陈汤曾斩匈奴郅支单于之首悬之藁街而闻名，用在词中，就有了深长的意味，表明南宋不会永远甘心臣服于金人的，总有一天它要报仇雪恨，恢复被侵占的山河。

下阕开头五句，连用三个排比，描写中原王朝的光荣历史，大气磅礴，连绵不绝。这尧、舜、禹传下来的国度里，应该有一个半个耻于向金人称臣的人吧，这里充满了悲壮与愤懑，“应有”表示猜测，含不确定的意思，“一个半个”极言数量之少，语带讥讽，表达了对南宋小朝廷贪图苟安、不图恢复的不满，同时也表达了对抗金志士寥寥无几状况的担忧。面对这种情景，词人大声疾呼：“万里腥膻如许，千古英灵安在，磅礴几时通。”号召爱国的有识之士都站出来，奋力抗金，恢复被占领的山河，这才无愧于先贤祖宗。这种呼声振聋发聩，我们仿佛看到了词人满腔的爱国热情汹涌澎湃，奔流而出。最后两句，词人对未来充满了信心，金人的气数何用去问，宋朝的国运一定会如日中天、繁荣兴盛的，坚信统一大业必将胜利完成。

这是一首送别词，但却不同于一般恨离伤别的酬唱之作，它脱离了个人恩怨的狭隘空间，将民族大义标举到极高的位置，实际上是一首政治抒情词。因为有了强烈的爱国之情，这才写得气势磅礴，情辞慷慨，痛快淋漓，有警顽立懦之效。(常迎春)

集评 清《陈廷焯：“同甫《水调歌头》云‘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精警奇肆，几于握拳透爪。可作中兴露布读，就词论，则非高调。”(《白雨斋词话》卷一)

冯煦：“龙川痛心北虏，亦屡见于辞，如《水调歌头》云：‘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今应有，一个半个耻和戎。’……忠愤之气，随笔涌出，并足唤醒当时聋聩，正不必论词之工拙也。”(《蒿庵论词》)

链接 反对空谈“心性”的事功之学。南宋时期，随着理学思想的影响逐渐扩大，在社会上逐渐兴起一股空谈“心性”的风气。以浙江永嘉(今浙江温州)人叶适和永康人陈亮为代表的一批学者，纷纷对此风气表示反对，而以事功之学代之。所谓事功之学，就是叶适所讲的“务实而不务虚”，强调理论必须通过实际的活动来检验，并且明确提出“无验于事者，其言不合，无考于器者，其道不化”;同时还认为道德也不可能脱离功利，所谓“既无功利，则道义者，乃无用之虚语”。陈亮、叶适无不以实际行动来践行自己的“事功之学”，他们在政治上都极力主张抗击外族侵扰，要求国土统一，他们都认为“笃行而不合于大义，虽高无益也;立志而不存于忧世，虽仁无益也”。以陈亮、叶适为首的“事功之学”对后世知识分子“经世致用”实学思想的形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陈亮好言兵事。陈亮自幼好言兵事，他在十八九岁的时候曾写《酌古论》，总结汉、唐以来重大军事活动的经验教训，希望能够作为南宋王朝抗金的借鉴，其中包括了非常丰富的军事辩证法思想，诸如“善图彼己之势”“料敌制胜”的命题，并对战争中“攻”与“守”、“正”与“奇”、“胜”与“败”的关系都试图作出辩证的解释。从中也可以清晰地了解陈亮抗金思想的发展轨迹。

万春节。金人的节日，时间在每年的三月份。《金史《世宗本纪中》载：“三月癸巳朔，万春节，宋、高丽、夏遣使来贺。乙卯，上谓宰臣曰：‘会宁乃国家兴王之地，自海陵迁都永安，女直人浸忘旧风。朕时尝见女直风俗，迄今不忘。今之燕饮音乐，皆习汉风，盖以备礼也，非朕心所好。东宫不知女直风俗，第以朕故，犹尚存之。恐异时一变此风，非长久之计。甚欲一至会宁，使子孙得见旧俗，庶几习效之。’”(按：女直即女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