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绚《滴滴金》孙道绚

孙道绚

梅

月光飞入林前屋。风策策，度庭竹。夜半江城击柝声^①，动寒梢栖宿。等闲老去年华促。只有江梅伴幽独。梦绕夷门旧家山，恨惊回难续。

注释 ①柝(tuò)：巡夜打更用的梆子。

鉴赏 这是一首梅词，作者以娴熟的笔法写“江梅伴幽独”的情怀，读来虽平淡幽远，细品却饱含深味。

上阕侧重写景。“月光飞入林前屋”句，点明了时间在月夜，也透露了作者的居所环境：小屋、林苑，一派清幽，一处雅然。一“飞”字，用语不俗，既有明月初生的动感，又有忽察月色的新鲜。小屋、翠林固然风致，没有月色，便没有神韵;而月的朗照，又直入未眠人的心魂，使之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如此佳景，衬托的却是孤寂的心，可谓伤感，这正如晏殊在《蝶恋花》中表达的意蕴：“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江南山水图(之一) 【清】 邹喆 南京博物院藏

第一句主要从视觉方面着笔，接下来便转入听觉。“策策”是象声词，犹言“瑟瑟”，韩愈《秋怀》诗“秋风一披拂，策策鸣不已”，白居易《冬夜》诗“策策窗户前，又闻新雪下”，突出的都是一种清冷、萧条之感。此时，北风正盛，穿过竹林，直入词人心间。屋前有小林相映，庭院有碧竹相伴，本是雅致之居，此刻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惬意和释然。李清照《添字丑奴儿》：“窗前谁种芭蕉树……点滴凄清。点滴凄清。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也许此时，风吹绿竹发出来的“策策”响声，也让词人不忍再听，因它太过伤情。

竹声未已，继之又柝声，更勾起了词人的愁思。柝本是平常的物象，可是因为此刻是寒夜，寂静无声，才会使得柝声格外清晰，仿佛不是敲在木上，而是打在词人心间，声声入耳，如泣如诉。“动寒梢栖宿”一句，写得很妙，“梢”谓树梢，“栖宿”，变动词作名词，借指鸟类，也许是栖鸦，也许是栖鹊，这凄切的柝声也惊醒了它们的美梦，使寒意又添。月光朗照，柝声盈耳，离人当此，情何以堪。

上阕作者以纤细的手法勾勒出了居所环境，下片便开始以幽怨的笔调渲染沉郁的心情。“等闲老去年华促”，说明词人已值暮年，“等闲”暗示作者正在闲愁中辜负芳华，蹉跎一生。这种闲愁究竟为哪般?其子黄铢跋其绍兴三年(1133)词云：“年三十，先君捐弃，即抱贞节以自终。”(张世南《游宦纪闻》卷八)此词当作于其间。这里，词人不是一般的嗟叹人生短促，也包含了世事难料、物是人非的洞见，词情深沉。

老来守寡，此境堪哀，幸好有江梅相伴，可以冲淡心底的凄寒，带给自己一点宽慰。梅至此才出现，大有“千呼万唤始出来”(唐白居易《琵琶引》)之意。“幽独”一词值得玩味，姜夔《疏影》云“但暗忆江南江北，想佩环月夜归来，化作此花幽独”，姜词以幽然的梅花比喻王昭君的魂魄，此处作者以之自喻，可谓异曲同工。上阕的清冷都是在为下文的孤单做铺垫，在如此的遭际中，梅犹自陪伴，不离不散，足见梅花的坚贞气质和深广情怀。写花是为了喻人，词人不正如一朵凌霜傲雪的寒梅，在寂寞冰冷中毅然绽开?这样梅花与作者在坚强、深情的品格中浑然交融。

篇末二句“卒章显志”，点明题旨。词人怀着孤单的心渐入梦境，在梦中，她回到“夷门旧家山”，欣然兴奋。夷门原为战国时大梁东门，《史记《魏公子列传》云：“吾过大梁之墟，求问其所谓夷门。夷门者，城之东门也。”宋时都城也在大梁，后改称汴京。汴京东门为词人之“旧家山”，词人曾在那里生活，而今却已是几近湮灭，无所找寻。联系当时的社会现实，词人对夷门的怀念，既是对家的渴望，也是对国的眷恋，至此，一己之悲与家国之愁水乳交融。也只有在梦中，才能与家国团圆，而“恨惊回难续”表明梦又被惊破，打碎了最后的一点幽美，全词在凄寒婉转中戛然而止。

这首梅词，语言朴素，格调沉婉。作者以精当的手笔给词注入了时代气息，我们从中可瞥见当时社会的一隅，洞察纷乱离索中世人的伤痛情怀。(张雅莉)

集评 宋《魏庆之：“榖城母夫人孙氏道绚，极有词藻，尝赋《九日》诗，有‘别墅苍烟萦古木，寒溪白浪卷轻沙’，又《拟进士试月华临静夜》诗，其贴静夜处云：‘大虚万籁息，人散一帘斜。’思致极不浅也。其小词云：‘月光飞入林前屋……恨惊回难续。’又宫词：‘翠柏红蕉影乱。月上朱栏一半。风自碧空来，吹落歌珠一串。不见。不见。人被绣帘遮断。’使易安尚在，且有愧容矣。”(《诗人玉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