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幾道《蝶恋花》
晏幾道《蝶恋花》晏幾道
晏幾道
醉别西楼醒不记。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①。斜月半窗还少睡。画屏闲展吴山翠。衣上酒痕诗里字②。点点行行,总是凄凉意。红烛自怜无好计。夜寒空替人垂泪③。
注释 ①“春梦”两句:比喻世事无常,韶光易逝转眼成空。唐白居易《花非花》诗:“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晏殊《木兰花》(燕鸿过后莺归去):“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秋云无觅处。”②“衣上”句:语出白居易《故衫》诗:“袖中吴郡新诗本,襟上杭州旧酒痕。”③“红烛”两句:化用唐杜牧《赠别》诗:“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进酒图 【清】周王寻
中国美术馆藏
鉴赏 这是一首感慨聚散无常、欢情易逝的惜别怀旧词。
开篇便已是酒阑人去后、酒醒独守时,“别”字破题,“醉”后“醒”来,恍惚间,之前“西楼”盛筵的种种情事却皆浑然“不记”。此句歧义丰富,意涵朦胧无定,由特指到泛指,皆可作多重理解而又互补生色。其“别”既可以是双向之辞,或云筵上众人尽兴后的彼此告别,或云因某人而设的一场饯别宴会;也可以是一自谓之辞,言自己的离开盛筵、辞别西楼;甚至亦可能并非有意特指某一具体事宜而是泛指、囊括所有的曾经。而之所以“不记”,是因酒醉过甚以致不省人事?还是因欢会难再以致不忍回首,如沈祖棻《宋词赏析》所云“也不过是极言当日情事‘如幻、如电,如昨梦、前尘’(晏幾道《小山词序》),不可复得罢了。抚今追昔,浑如一梦,所以一概付之于‘不记’”?于是“醒”的时刻就更耐人寻味,是一次“醉别”后的醒来,是次次“醉别”后的醒来,又或是从往昔一切狂欢醉梦中的醒来?凡此种种,无论作何理解,均不妨碍词人“春梦秋云,聚散真容易”的喟叹,虚渺无凭、无常无定,韶光从来易逝,转眼便已如梦成空。“真”字极见感触之深,以致因此无法安寝,“还”字见无眠之久,“斜月半窗”既言夜深,同时透露出此际的词人已放弃了试图成眠,是以睁眸张望,而最先映入眼帘的自是那“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的月儿,进而便是铅华清辉下、烛光摇影间的“画屏”。屏上“吴山翠”,落在别有怀抱的伤心人眼中却自是独见“吴山点点愁”(白居易《长相思》(汴水流)),而画屏越“闲”,就越显房中的孤寂清冷,就越显词人的心绪烦乱,“展”字则似正状着画屏的主动撩惹之态。
过片写“醉别西楼”的遗迹,亦是对“不记”的补充。看“衣上酒痕”“诗里字”,这本是铭记共乐的欢会烙印,在此情难再的如今却徒然勾起无限的感伤,“点点”“行行”,如泪滴、如泪流,“总是”两字伤痛入髓,但觉触目所及无不令人“凄凉”,哀婉欲绝。结拍两句化用杜牧《赠别》诗,写蜡烛“替人垂泪”。但此烛之泣并非出于代入主人角色的惜别,而系自惜无方可解词人所憾,乃一局外却又关怀主人的多情者,其情更见深婉,“自怜”“空替”尤其“能于空际传神”(唐圭璋《唐宋词简释》)。而“红烛”微光之热被深深包围于“夜寒”沉暮之冷内,亦极尽渲染孤独“凄凉”之意。此片所写均以物代人立言,作者心酸之泪,俱都融在酒痕、诗字、红烛中了,含蓄幽迥,意重情深。(郭思韵)
集评 清《先著、程洪:“如小山父子及德麟辈,用事亦未尝不轻,但有厚薄浓淡之分。后人一再过,不复留馀味,而古人隽永不已。”(《词洁》卷二)
清《陈廷焯:“一字一泪,一字一珠。”(《词则《大雅集》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