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乞毋割地与金人疏》
宗泽《乞毋割地与金人疏》
臣闻天下者,我太祖、太宗肇造一统之天下也1;奕世圣人继继承承、增光共贯之天下也2。陛下为天眷佑,为民推戴,入绍大统3,固当兢兢业业,思传之亿万世;奈何遽议割河之东4,又议割河之西5,又议割陕之蒲、解乎6?此三路者7,太祖太宗基命定命之地也;奈何轻听奸邪附敌张皇者之言8,而遂自分裂乎?
臣窃谓渊圣皇帝有天下之大9,四海九洲之富,兆民万姓之众。 自金贼再犯,未尝命一将、出一师、厉一兵、秣一马10,曰征日战;但闻奸邪之臣朝进一言以告和,暮入一说以乞盟,惟辞之卑,惟礼之厚,惟敌言是听,惟敌求是应。因循逾时11,终致二圣播迁12,后妃亲王流离北去。臣每念是祸,正宜天下臣子弗与贼虏俱生之日也。
臣意陛下即位,必赫然震怒,旋乾转坤,大明黜陟13,以赏善罚恶,以进贤退不肖,以再造我王室,以中兴我大宋基业。今四十日矣,未闻有所号令,作新斯民14;但见刑部指挥15,有不得誊播赦文于河东、河西、陕之蒲、解16。兹非新人耳目也,是欲蹈西晋东迁既覆之辙耳,是欲裂王者大一统之绪为偏霸耳17。为是说者,不忠不孝之甚也!既自不忠不孝,又坏天下忠义之心,褫天下忠义之气18,俾河之东、西,陕之蒲、解,皆无路为忠为义,是贼其民者也。
臣虽驽怯19,当躬冒矢石,为诸将先,得捐躯报国恩足矣。臣衰老,不胜感愤激切之至。
【注释】 1太祖:赵匡胤,宋朝开国皇帝。太宗:赵光义,太祖之弟,继兄位为宋朝第二个皇帝。肇(zhao赵):开始。 2奕世:历代。共贯:道路相同,一脉相承。 3入:高宗赵构不是以太子、而是以藩王的身份入朝继位为帝,故称“入”。绍:继承。 4遽(ju距):急促,仓猝。河之东:指河东路,领有今山西省绝大部分。 5河之西:指河北西路。宋初置河北路(领有今河北省及山东省黄河以北部分),神宗时将其分为河北东路、河北西路。 6陕:指陕西路,治所在今陕西西安市。蒲、解:二州名,属陕西路。 7路:行政区划名。宋朝始置,明朝废。 8张皇:夸大。 9渊圣皇帝:指宋钦宗赵桓。高宗即位后,尊他为“孝慈渊圣皇帝”。 10厉:磨。秣:喂牲口。 11因循:此指软弱敷衍。12 二圣:指发宋徽宗、宋钦宗。靖康二年(1127),汴京被金兵攻破,徽、钦二帝及太子、亲王、后妃、亲属被虏掠北去,中原沦陷。播迁:流离迁徙。13黜(chu触):贬退。陟:升用。 14作:振作。 15指挥:宋代公文用语,指命令,指示。 16誊:誊写。播:传播。赦文:赦免罪犯刑罚的布告。高宗新即位,照例颁布大赦命令。 17绪:前人传下的基业。 18褫(chi齿):剥夺。 19驽:劣马,喻才能低下,自谦之词。
【今译】 臣下我听说宋朝天下,是我们太祖、太宗始创的大一统的天下,是后来历代圣明的君主前后相继、一脉相承、帝业不断发扬光大的天下。陛下您受到上天的眷顾保佑,被老百姓推举拥戴,入朝继承帝位,本来应当兢兢业业,考虑传天下于子孙万代,为什么仓猝地计议向金人割让河北东路,又计议割让河北西路,又计议割让陕西路的蒲、解二州呢?这三路,是太祖太宗始受天命奠定国命的地方,为什么轻易听信媚外投敌的奸邪小人夸大敌人力量的不实之言,就这样自己把土地割让给敌人呢?
臣下我私自认为渊圣皇帝拥有天下广大的疆域,九州四海丰足的财富,千家万姓亿万的民众。但自从金贼两次侵犯,您未曾命令过一位将帅、派出过一支军队、磨砺过一件兵器、喂饱过一匹战马,宣布说出征,宣布说迎战;只听到奸邪之臣早晨进献一言主张拱手求和,傍晚呈上一说建议乞请订约,只想到说卑屈的话,只想到送丰厚的礼,一味地听从敌人之言,一味地答应敌人的索求。软弱敷衍,错过了时机,终于导致徽、钦二帝迁徙异国,后妃亲王流离北方。臣下我每次想到这场灾祸,就觉得这一天正应是普天下的人臣人子不与金贼共生的日子。
臣下我料想陛下您继承皇位以后,一定会赫然震怒,扭转乾坤,大力彰明贬退升迁之道,奖赏好的,惩罚坏的,选用贤能之人,斥退不肖之徒,再造我大宋王室,复兴我大宋基业。然而,到今天已经四十天了,没有听到您发布命令,革新政治,振奋百姓,只见到刑部的命令里,有这样的内容:不能誊写传播大赦布告给河北东路、河北西路以及陕西路的蒲、解二州。这并不是使入耳目一新的发奋图强之举,而是重蹈西晋王朝东迁江南的覆辙,是想割裂大一统的帝王之业,以求得苟且偏安。提出这种主张的人,太不忠不孝了!既自己不忠不孝,又败坏天下忠义之心,剥夺天下人忠义之气,使河北东路、河北西路以及陕西路的蒲、解二州的忠臣义士都没有尽忠报国、仗义驱敌之路,这是残害那里老百姓的做法啊!
臣下我虽然胆小无能,但定当亲自冒着箭石,走在众将的前头,倘能献出生命报答国家的大恩也就心满意足了!臣下我衰老了,禁不住感慨愤激到了极点,[请恕我直言]。
【总案】 宋钦宗时,曾割让黄河以东、以北地及陕西路的蒲、解二州给金人。高宗即位后,命令不得誊播赦文给上述地方,这实际上是主动承认这些地方已归金人。宗泽这篇上给高宗赵构的奏疏,就是谏阻朝廷的做法,乞求高宗不要割地给金贼。文章开头即从帝业的开创与传承入手,捧出太祖、太宗,取高屋建瓴之势;特别点明“三路”为太祖太宗“基命定命”之地,收击中要害之功。连用两个反问,气势磅礴,有一气呵成之妙。割地之举不可为,理正辞严,无可置辩。接着用对比手法,以钦宗时地大、物博、人众,完全能御敌致胜的客观形势,对比北宋朝廷的卑躬屈膝、终致败亡,以高宗即位后会赫然震怒、扭转乾坤的主观预料,对比实际上的遵奉旧例、以求偏安,在情理与实际的反差中,对钦、高两朝的投降苟安策略提出了批评。作者忠义之气蓄积于内,感愤之情充溢于外,言辞急直,文气勃郁,洵足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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