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任《游北固山记》
王思任《游北固山记》
王思任
江南人北还入京口,即有家庆,出则茫茫交集。其兴亡逝水之感,每许困衡者知之,而盱扬气往之人不与焉。则北固者,登临噫慨,古今南北之所也。金、焦胜绝,终有涛心。北固枕铁甕城,如在茵几,而豆瞰诸山。予每读卢肇诗“海日生残夜,江春发旧年”,辄为此山悲壮半晌。
庚戌十月量移,由拳买樱脯,走眺三山阁。刘伯纯适至,飞觥流览,不觉灯火照扬州矣。下上横斜,星斗俱醉。乃捉伯纯之臂呵而问之:“铜坑东卸,京岘抽中,何以撑突厥山? 改元甘露,吴皓何以不固? 六化人何居? 行僧何往? 狮何狞,岂僧繇辈之神物,而为鬼风蚀尽? 赞皇手柏,何以干之? 天监宝书,何以漫之? 胡石既狠,而骑之如羱,谋瞒何语? 寄奴何闠? 四十九枚鲈鱼何穴?二十六峰研山安归? 苏仲恭之群木,何以今不颠据? 褐衣黄狗,驾肩何出? 朱裳霜简,钟鸣何走? 仙人咫尺,一鹤可通,岂秦汉之君,而必当褰濡万年? 何德何鱼,作人语而免其咎?张佑摹势,山河尽来,何徐凝恶诗,而亦愕然得解?”
伯纯哑哑曰:“子无他,不过渫愤舒惫之套。吾安能变诈缝,出天问而地答之也!”予亦哑哑。仿佛记有僧字慎独者,以白茗作供。而予复至披云轩,写旧时阿育王寺诗,畜之此僧半室。以镜为江,古树老菁,撑持数万,得读书坐卧此中,即痿蹶不下山足矣。予兄自天氏曰:“子见山即痴去,随处舍身,亦伯纯所谓套也。”因命记之。两侄曰吉三、曰缄三。
山水古来常是失意者的慰藉。万历己酉 (1609),王思任作为“迁客”被贬出京游焦山。翌年秋游北固山,留下了这篇《游北固山记》。这是一篇借江山浇垒、发牢骚的文章,不像《游焦山记》那样写得飘洒自如。
在北固山三山阁,王思任与友人飞觥流览意兴洋洋,不觉隔江灯火已照扬州。当灯影与星斗上下横斜俱醉之时,王思任仿屈原《天问》,连珠炮般地对当地的友人刘伯纯提出了一十七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有一些是仿《天问》“日月安属?列星安陈?”之类问题,针对宇宙本体所提,如北固山何以撑突于此等,表现了渺小人类在茫茫宇宙间的根本困惑,无须回答也无法回答。另一些针对社会历史的问题,则颇具讽刺性。如“改元甘露,吴皓何以不固?”指三国东吴孙皓甘露元年 (265) 在北固山后峰建甘露寺,旋即国亡寺废的史事。“赞皇手柏,何以干之?”赞皇指唐代宰相李德裕,赞皇是其籍贯,李守镇江时曾在北固山上建寺,不久即毁,手种的柏树, 已不复存。“谋瞒何语? 寄奴何闠?”“谋瞒”指曹操, 曾在长江上大败于吴蜀的曹操对此江山当有何说?“寄奴”为南朝宋武帝刘裕小字,刘裕先后平东晋、南燕、后秦,是位创业之君。辛弃疾词《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曾以“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赞之。但“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曾几何时,刘裕之子刘义隆却一败涂地,“北固”变作“仓皇北顾”。刘裕千辛万苦建立的赫赫功业毁于一旦, 岂不是可以问一声“寄奴何闠”?“闠”是城门——刘宋竟失败到无门可守的惨境。
“十七问”看似酒后狂言,其实中心思想突出: 从古至今,封建王朝都必以失败垮台告终。“岂秦汉之君,而必当褰濡万年?何德何鱼,作人语而免其咎?”这两问就是总结,任你秦皇汉武求仙问道,也逃脱不了烟消火灭的命运。言外之意,自然及于时政,明代缇骑遍地,文网森严,王思任此类舒愤懑的激烈言词未罹祸已算幸事了。
北固山在镇江北,高48米,长百米许,有南、中、北三峰,与金、焦二山犄角相望。北固山北峰三面临江,形势险要,故称北固。梁武帝曾登顶北顾中原,故亦称北顾山。古来登临北固山者,都必抚今思昔,噫慨有家国兴亡逝水之思。这几乎成了北固山的特征,所以王思任到此忍不住痛痛快快发了一通牢骚。
当然,北固山也记录着气壮山河、慷慨悲歌的激烈情怀。如南宋建炎四年 (1130),韩世忠曾在此击败金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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