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汝驭《罗浮山行记》
赵汝驭《罗浮山行记》
赵汝驭
博罗郡太守岁下元,将天子命有事于朱胆洞天。事已,明日与客步自冲虚,东行数里,泉声潢然出丛翳中,其上则洞口也。由洞口而南有岩,双壁宛若门然。 从门以入, 歘然见寒梅于藤梢棘刺间, 崎岖窈窕,皆有古意,顾者不甚见赏。问其地,则赵师雄醉醒花下,“月落参横,翠羽啾嘈”处也。
时道士方披棘导客,度蒙密,穿葱蒨,过荦确则舍车就仗报衽,以山路转上腰,皆将兴尽,独余益上。 登伏虎岩, 至朝真石, 视众山于葑之罅, 已培嵝然矣。 过分水凹, 迄逦历平圹, 如坞如奥。 忽然若凭虚上腾以凌空,云气变态,不可名状,犹天地浑沌如鸡子未判时。恨无庐可托以伺日出。束苇续明,沿西而上, 寄危磴于谽, 细若线缕, 既接聚星之榻,犹寤凛凛欲坠。
黎明,捐缗粟,命道士从所取道辟焉,且以目行心画者指授之,曰: 某地宜门,某地宜亭,又某地宜庵。属博罗令赞其事,以明年成。
再至,而名人巨公亦巾车从五羊石来,啸歌出紫罗。夜分犹未销歇。老少远近,相与赞叹,自有此山,未有此景。既醮而甘雨洗坛,诘旦而祥禽照彩,又相贺以丰年之兆、贤人之徵也。验之图志皆谓然,岂帝祗山灵亦动心于此乎?
少焉快睛,从余山行者累累若鱼贯。山之麓有门曰“屐云”,表飞云之屐如从足下也。向所谓洞口,有亭曰“仙春”,迩青远白,佳趣现前。向所谓顾者不赏,有门曰“梅花村”,芳眼疏明,皆迎人笑。向所谓兴尽欲返,有亭曰“横翠”,依崖据胜,可珧可休。向所谓葑之罅, 有亭曰“拂松”, 镜石琴风, 景象轩豁。向所谓无庐可托,有庵曰“见日”。卓然三千六百丈之上。审曲面势,大约如指授。
方余通宵来绝顶,噫然大块,叫万窍而舞六花,濛松一色,凄神寒骨。已而,闭户息视,及披衣起,天际已明,及上则暗。久之,火轮由暗中射飞涛以出,向所谓浑沌,又若造物者始判清浊而六合晖新也。林霏一开,负寒凌澌变而明岚暖翠,凡岭南之山川,隐显背向,咸无遁形。登小石棂,望文溪东阁于大石楼上,若与抱朴子、桃椎子相期于缥缈。过中阁饮茗,复归冲虚。
翌日访诸庵,得桃源王宁,临安人也。圆龛跌坐,不茹不荤,不迹户外二十三年矣,命之往见日庵,人宜之,渠亦忻然。又规阳室以违阴风,买腴田以给常住。山行胜概,大都尽矣。
罗浮山地处广东博罗县境内东江之滨,亦称东樵山。它与西樵、鼎湖和丹霞合称广东四大名山。罗浮号称“岭南第一山”,与南海县西樵山齐名,享有“南粤名山数二樵”的盛誉。罗浮山跨博罗、增城、龙门三县,纵横250公里,属花岗岩穹窿山。罗浮本为两座山,传说罗山自古有之,浮山系自东海浮来,倚于罗山东北,由横贯的铁桥峰将两山相联。罗山主峰飞顶, 海拔1296米。 浮山主峰称三界三峰, 鼎足峭立, 与飞云峰对峙,由峰顶可看日出剞景。山间泉瀑近千,有“水声晴亦雨,山气复为秋”的品题。道教称罗浮为“第七洞天”、“第三十二泉源福地”。东晋咸积年间(326-334) 葛洪在此山修道炼丹,行医采药,始建庵舍,辟都虚 (后称冲虚)、孤青、白鹤、酥醪四庵。南朝梁武帝时将佛教引入山上,相继建华首、明月、龙华、延祥、宝积五个佛寺。一度曾为佛教胜地。然而,自六朝之后,此山逐渐回复荒僻。唐宋文人写岭南景色的作品并不多见,究其原因,一方面固然由当时交通不便所致,另一方面也和地理环境偏僻荒凉,缺乏人文景观有关,因此中原一带的士大夫很少涉足至此。重新修建罗浮,使其恢复名闻遐迩的盛名,这与《罗浮山行记》的作者赵汝驭的贡献分不开,从这篇游记中所记的情况看,赵汝驭可称开发罗浮的一大功臣。
本文在写法上最突出的特点是,通过作者前后两次游罗浮山的经历,对开辟前和开辟后的山中景色作了鲜明对比,给人留下判若两山的深刻印象。
这篇游记写于作者担任惠州知州任内。赵汝驭不是一个平民身份的普通文人,而是握有一定实权的地方官。了解这一点十分重要,因为倘若他不是地方官,则很难对开发罗浮做出如此巨大的贡献。
作者第一次游罗浮山,时间是在阴历十月十五日,即古代的下元节。他到罗浮的目的本是奉皇帝的命令祭祀朱明洞天。完成任务之后,顺便带着宾客一起游山。作者记叙此次游山,值得注意的有两点: 一,所写之景均为开发之前,所以在作者笔下,显现出一派野趣盎然的风光。如写朱明洞口藤罗荆棘丛生中寒梅怒放,枝干矫夭横斜,仍保持着古朴的自然生态。又如写山中道士需要辟开草丛,才能引导客人过去。一路上到处都是茂密的林木, 崎岖不平的道路,突出荒凉未加修整的面貌。 当作者登上伏虎岩,点燃火把,继续沿山路上山,跑径极危,窄细如线,由于山上没有任何保护设施,致使作者到达七星峰住下后,睡梦中仍心情紧张得以为身体在往下掉落。这就反衬出倘若山路修整较为宽广,在险要处加上一些铁索护栏之类的防护设施,就不至于使游人在登山时提心吊胆,甚至游山之后还余悸犹在了。二,有意点染出自己和同游者对山景的感受,借以说明由于没有人为的加工,缺乏休憩场所,景色再好,也不会吸引游人。如写怒放的寒梅,虽然“崎岖窈窕”,但“顾者不甚见赏”; 又如刚刚到半山腰,宾客们就都游兴已尽,只剩作者一人继续攀登。作者不畏艰险,奋力登上峰顶,虽然见到了云气弥漫,升腾变幻的奇景,但却仍感到遗憾的是这里没有房屋可以寄宿,因此也就无法观看日出。以上两点既是纪实,又是铺垫,可看成是有意识地为下文进行对比做好准备。
“黎明,捐缗粟”一段属过渡性质。作者捐献钱粮是为了让道士按照上山时走过的道路进行开辟。至于如何进行修建,作者是有心人,他在沿途边看边想,早已对应设置的各种建筑做到胸有成竹,因此可以认为作者是宋代重建罗浮山游览区的设计师。前面已经谈到由于作者是州府一级的地方官,所以他可以吩咐博罗县令主持此项工程,同时限期一年完成,这样就使修建计划不致落空。
从“再至”以下三段,描写经过修建后的罗浮山,景色与前大为改观,游山者的兴致、情绪也与前大不相同。首先写游山者人数增多,连许多名士达官都纷纷乘车从广州来此游览,可见罗浮山一改原来泯没无闻的荒凉萧条面貌,陡然增强了对游人的吸引魅力。其次写游人兴致之高。为数众多的游览者面对眼前优美的景色,情不自禁发为浩歌,而且歌声远传山外,自清晨至夜半仍不停歇,人们为何不分老少远近一致如此赞叹呢?原因就在于经过人工修建,使自然山水大放异彩。从中可以使人悟出一个道理,即任何优美的自然景色只有经过人工的开发建设,才能形成独具民族文化特点的诱人景观。作者预期的计划得到实现,特意补叙一笔,再次游览时,恰值好雨洗山,祥禽照彩,作为丰年的预兆,政治清明的象征,以此证明似乎天神山灵也为山间景色的改变而感动,这种颇具浪漫色彩的笔法,也是为了突出经过修建后的山景更加迷人,连神灵祥禽也被吸引,足见不同凡响。随后作者又分别介绍各种新修建筑物的品题,像“屐云”、“仙春”等这些命名,不仅典雅不俗,切合景色特点,而且处处同前次游山时从游者的感受相联系,表明今非昔比。例如由于有了题名“梅花村”的牌坊,使原来游人并不欣赏的地方,变得“芳眼疏明,皆迎人笑”。又如依山而建的横翠亭,游人可以在此眺望,也可休憩,再不会至此游兴索然,意欲折回了。原来作者欲观日出,苦于没有房屋寄宿,只好深感遗憾; 现在则特意修建了见日庵,高高地挺立在三千六百丈的山顶之上。这样就使作者在大风飞雪的恶劣天气下,能够有栖身之处,实现其观赏日出的夙愿。作者描绘天明日出时的景色极为壮观,虽只寥寥数笔,却写出了山、水、云、日的奇妙姿态,给人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先写“及上则暗”,山顶上于黎明时之所以仍旧漆黑一团,乃云遮雾掩之故。过了一会儿,“火轮由暗中射飞涛以出”一句极见功力。“火轮”二字准确地摹拟出红日初升时的形状,一个“射”字,把旭日光焰四射,喷薄而出的壮丽景象极生动简练地勾画出来。“暗中”二字写出了日出时光线的明暗变化,即由于旭日冉冉升起,阴霾尽扫,天光闪射,由暗变明,气象万千。“飞涛”指浪涛汹涌的大海,作为红日的衬托,使画面更为壮观。随着红日的升起,林中雾霭渐渐散尽,冰寒涧冻的罗浮山一变而为山岚轻笼翠色宜人,这时登高远望,所有五岭以南的山水,尽收眼底,身处这种难以言说的美好自然环境之中,使作者产生出与曾在罗浮山炼丹修行的抱朴子葛洪、桃椎子朱灵芝这些早已逝去的先人同游仙境的幻觉。此段写景,着墨不多,却能以水衬山,以远托近,抓住特点,曲尽其妙,显示出作者观察的细致、感受的敏锐,以及对自然山水的高度欣赏能力。
最后一段写桃源人王宁,在圆石龛中盘膝打坐、足不出户已达二十三年之久。他之所以选中此处作为修炼之所,不消说也和罗浮自然景色的优美宜人有关。为了给他换一个较好的居住地点,作者吩咐他迁往见日庵,得到王宁的首肯。作者为修行者考虑得很周到,不仅规划增修向阳的房屋以抵御冬天凛冽的北风,还买下肥沃的田产做为供给寺院的经费。作者在写景之余特意加上一段关于人事的记叙,既表明他对隐居山林潜心修行者的崇敬和关心,同时再次表明自然山水只有经过人的修建和品题,才能更为生色这个主题。在山水丛林的拥抱中,矗立一座修行者居住的寺庙,便在静谧的氛围中平添了勃勃生机,那寺庙恰如万绿丝中一点红,使罗浮佳景更增添了几许诱人的秀色。试想,那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画面,该是多么引人入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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