咏怀(其五十三)
自然有成理, 生死道无常。
智巧万端出, 大要不易方。
如何夸毗子, 作色怀骄肠?
乘轩驱良马, 凭几向膏粱。
被服纤罗衣, 深榭设闲房。
不见日夕华, 翩翩飞路傍。
魏晋之际,是一个玄学日渐兴盛的时期,同时诗歌也明显地转向哲理化。阮籍作为一个重要的玄学家,他的《咏怀》诗把诗歌的哲理化推上了高峰。玄学称《老子》、《庄子》、《周易》为三玄,阮籍尤好《老》、《庄》,在哲学上信仰“以无为本”,认为人为的无价值,一切纷繁的社会现象,包括荣华富贵、功名事业、道德礼法,都只是短暂的,可变的东西,因而不具有真实的价值;只有超脱各种社会现象和社会关系的束缚,归复到“无”这个精神本体,才能实现生命的最高意义。在阮籍看来,富贵荣华是不值得追求的,追求荣华富贵的人,最终得到的只能是虚幻。
诗的前四句从自然规律谈起,说大自然的发展变化自有其规律,人的生死无常是自然之道,人的生死祸福是难以预测的。人无论多聪明、无论多狡猾,智谋再多,也逃脱不了生死无常这一总法则。“大要”, 《汉书·陈咸传》师古注:“大要,大归也”,指大道理、总法则。“方”, 《易·恒卦》“君子以立不易方”。孔疏:“云犹道也”。“大要不易方”是说生死无常的自然之道是不能改变的。以上四句是全诗的论点,后面八句是对这一论点所作的形象的说明。所谓“夸毗子”,指那些过分屈己卑身、以取媚于人的势利小人。“作色怀骄肠”,指“夸毗子”的得意之态, 《史记·货殖列传》:“博戏驰逐,斗鸡走狗,作色相矜”,就是为这类人作的画像。接下来四句,从衣食住行四个方面描绘他们骄奢淫逸的腐化生活:出门乘坐华丽的马车,吃饭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住的是宽敞的庭院和高堂华屋。连用四个排比句式,渲染“夸毗子”的富贵荣华、排场阔气。看上去这类人真是炙手可热、不可一世呀!但结果如何呢?作者笔锋一转,意味深长地写道:君不见朝生暮落的木槿花,早上花开得很艳,但一到傍晚就飘零凋谢、飞陨路边了。很显然,诗人是以朝生夕陨的木槿花为喻,暗示“夸毗子”的富贵骄奢的生活是不会长久的。“不见日夕华,翩翩飞路傍”,与诗的开头相照应,从反面说明自然的“成理”违反不得,“夸毗子”企图以自己的“智巧”来违反人生之“大要”是不可能做到的,他们所追求的荣华富贵不会常在, 只能是短暂的,因而也是无意义的。
总之,这既是一首社会讽刺诗,又是一首哲理诗。作为讽刺诗,它对司马氏集团吃喝玩乐的所谓富贵生活进行了痛快淋漓的嘲讽,具有强烈的社会意义。作为哲理诗,它抒发了诗人对生死无常的人生规律不可更易的感慨和思索,使人感受到一种玄远冷隽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