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序幕

　　　　　

靡非斯陀

不错!这傻瓜为你服务的方式特别两样，

尘世的饮食他不爱沾尝。

他野心勃勃，老是驰骛远方，

也一半明白到自己的狂妄;

他要索取天上最美丽的星辰，

又要求地上极端的放浪，

不管是在人间或天上，

总不能满足他深深激动的心肠。

…………

天 帝

只要他还活在世上，

我对你不加禁阻，

人在努力追求时总是难免迷误。

靡非斯陀

我感谢你的恩典;

从来我就不高兴和死人纠缠，

我最爱的是脸庞儿饱满又新鲜。

对于死尸我总是避而不见;

就和猫儿不弄死鼠一般。

天 帝

好吧，这也随你自便!

你尽可以使他的精神脱离本源，

只要你将他把握得住，

不妨把他引上你的魔路，

可是你终究会惭愧地服罪认输：

一个善人即使在黑暗的冲动中

也一定会意识到坦坦正途。

…………

悲剧第一部

城门前

浮士德

和煦而使人苏醒的春光

使河水和溪流解冻，

欣欣向荣的气象点缀得山谷青葱;

老迈衰弱的残冬

已向荒山野岭匿迹潜踪。

可是它在逃亡当中，

还从那儿把冰粒化为无力的阵雨播送，

一阵阵洒向绿野芳丛。

但阳光不容许冰雪放纵，

到处鼓舞着造化施工，

把万物粉饰得异彩重重;

可是城区中还缺少鲜花供奉，

它就代以盛装的女绿男红。

试从这高处转身，

再向城市一瞬!

从那黑洞洞的城门，

涌出来喧嚣杂沓的人群。

人人都乐意在今日游春。

他们庆祝基督的复活良辰，

因为他们自己也获得新生。

……

在我的心中啊，盘踞着两种精神，

这一个想和那一个离分!

一个沉溺在强烈的爱欲当中，

以固执的官能贴紧凡尘;

一个则强要脱离尘世，

飞向崇高的先人的灵境。

哦，如果空中真有精灵，

上天入地纵横飞行，

就请从祥云瑞霭中降临，

引我向那新鲜而绚烂的生命!

不错，但愿有魔衣一领，

载我到奇邦异国去远征!

它将是我的无上珍品，

那些珠玑黼黻对我不值一文。

…………

葛丽卿的居室

葛丽卿

我坐卧不宁，

我心儿烦闷;

再也不得安静，

永远也不能。

当我离开了他，

好比葬身坟墓。

这整个世界呀，

只是叫我厌恶。

我可怜的头儿，

快要变成疯癫，

我可怜的心情，

已经粉碎零乱。

我坐卧不宁，

我心儿烦闷;

再也不得安静，

永远也不能。

只是为了寻他，

我才眺望窗外，

只是为了接他，

我才走出屋外。

他英武的步伐，

他高贵的姿态，

他口角的微笑，

他眼中的神采。

他口若悬河，

说来娓娓动听，

难忘他的握手，

啊，更难忘他的接吻!

我坐卧不宁，

我心儿烦闷;

再也不得安静，

永远也不能。

我的胸脯吃紧，

急欲将他追寻：

唉，若是找着了他，

赶快将他抱定。

让我和他接吻，

千遍万遍不停，

只要和他接吻，

纵死我也甘心!

悲剧第二部

第五幕

宫中宽广的前庭

浮士德

铁锹声多么使我心旷神怡!

这是那些群众在为我服役，

他们保护陆地不使倾圮，

对汹涌的波涛加以限制，

用紧密的长带将大海围起。

靡非斯陀

你筑起塘堰和堤防，

无非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因为你为海神纳普东

已经准备好盛宴一场。

总而言之，你们已经完蛋;——

四大元素和我们连在一边，

一切终归要烟消云散。

…………

浮士德

…………

这里边是一片人间乐园，

外边纵有海涛冲击陆地的边缘，

并不断侵蚀和毁坏堤岸，

只要人民同心协力即可把缺口填满。

不错!我对这种思想拳拳服膺，

这是智慧的最后结论：

人必须每天每日去争取生活与自由，

才配有自由与生活的享受!

所以在这儿不断出现危险，

使少壮老都过着有为之年。

我愿看见人群熙来攘往，

自由的人民生活在自由的土地上!

我对这一瞬间可以说：

你真美呀，请你暂停!

我有生之年留下的痕迹，

将历千百载而不致湮没无闻——

现在我怀着崇高幸福的预感，

享受这至高无上的瞬间。

(董问樵译)

【赏析】

歌德因为诗剧《浮士德》，获得了德语文学中至高无上的地位。弗朗茨·梅林认为：“在德国文化领域中，没有比歌德更真实、更伟大、更不朽的人了。别的民族和时代可能有过或将有更伟大的诗人，但歌德对于德国文化，好比太阳对于大地，尽管天狼星具有比太阳更多的光和热，然而照熟大地上葡萄的是太阳，而不是天狼星。”

作为歌德的代表作，诗剧《浮士德》充分体现了这一民族诗人的伟大与不朽，是他思想和艺术成就的最充分、最集中的体现。歌德致力于这部悲剧的写作长达六十年之久。作品艺术地再现了诗人的内心感受、精神感奋、思想追求和时代的政治生活，它既是诗人个体思想历程的总结，也是对欧洲知识分子集体思想探索过程的总结。

《浮士德》取材于德国中世纪的民间传说，用多种诗体的韵文写成，共一万两千余行，分为上下两部。该诗剧中塑造了一个不断追求真理，追求美好事物和崇高理想的先进知识分子的形象。虽然在他的身上存在着这样或那样的矛盾，但他具有自强不息、不断进取、永不满足、积极向上的精神，即所谓“浮士德精神”。这种精神也就是资产阶级上升时期的进取精神。诗剧中所描写的浮士德的一生，是一个矛盾运动、辩证发展的过程，而他却能够不断克服内在的和外在的双重的矛盾，最后达到个性的完善。诗人正是从辩证发展的思想出发，赞扬了“浮士德精神”。

此处所选的是开头部分的《天上序幕》和第一部、第二部中的几个片断。《天上序幕》是诗剧剧情的开始。魔鬼和上帝打赌，认为自己有能力把浮士德引入歧途，而上帝则深信，浮士德在自己的探索中不会迷失正途。

诗剧中抒写了浮士德精神发展的五个阶段，从知识、爱情、政治、艺术、事业等方面表现浮士德的精神追求及其悲剧。悲剧第一部中的“城门前”一场抒写的是浮士德精神探索的第一阶段，表现他从知识追求的悲剧中解脱出来的过程。浮士德原先只知从书本上的死知识中寻求真理，蹉跎了一生，绝望得想要自杀。后来，他从复活节大自然的勃勃生机和游春人群的希冀与乐观精神中找到了动力，从而有了更高的精神追求。在这一场中，诗人安排了复活节美好的大自然、欢乐的游春人群对浮士德父亲和浮士德本人的赞扬以及落日余晖这样三个场景，抒写浮士德的切身感受以及他的思想变化，同时也写浮士德与瓦格纳两人之间对同一事物的不同反映，以瓦格纳的平庸委琐来烘托浮士德的高尚的精神追求。诗人通过浮士德的表述，说明在他的身上存在着矛盾的两个方面。在歌德的笔下，浮士德是一个有着鲜明个性的艺术形象，不断追求知识，追求真理，追求崇高的理想，是他性格中基本的一面，但是，他又有“执著于尘世”、安于现状的一面，从而构成了浮士德形象的内在矛盾。

悲剧第一部中的“葛丽卿的居室”一场中，体现了诗人歌德丰富多彩、变化多端的艺术表现手段。作者总是根据不同的内容和场景，选择不同的诗体和恰当的艺术风格。在塑造玛格丽特(葛丽卿)这一平民少女形象时，诗人运用通俗流畅的语言和朴实的抒情风格，并且插入一曲曲感情淳朴、音韵优美的民歌，来恰如其分地刻画这一心地纯洁、感情炽烈的普通、现实的女性形象。并且以回旋曲的形式，反复吟唱“我坐卧不宁，/我心儿烦闷”，以明晰的诗句、清新的节奏、真挚的情感把一个陷入情网不能自拔的女性心理状态鲜明地展现出来。“让我和他接吻，/千遍万遍不停，/只要和他接吻，/纵死我也甘心!”一个不同于海伦的，敢爱敢恨、栩栩如生的玛格丽特的形象，体现了爱情力量的强大，表现了人们对现实爱情的渴求，叫人难以忘怀。

悲剧第二部中的“宫中宽广的前庭”一场，是浮士德精神探索的最后一个阶段。该场描写浮士德听到死灵挖墓的铁锹声时产生的感想。他把为千百万人开疆辟土作为自己的崇高使命，他死到临头方悟出人生真理，从而将不断追求、致死不休的浮士德精神完美地展现出来。“人必须每天每日去争取生活与自由，/才配有自由与生活的享受”等诗句，充分体现了浮士德精神的崇高与可敬。而“我愿看见人群熙来攘往，/自由的人民生活在自由的土地上”这一诗句，更是自文艺复兴以来西方资产阶级理想蓝图的集中体现和艺术概括。

(吴斯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