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是什么?疯狂的话语之烟云?

旅途上的某一刻时间?

一个渴望重逢的亲吻

溶进了听不到的“再见”?

或许它就在秋雨绵绵的时候?

在归来的白昼里?在闭拢的眼睫里?

在因为他们衣服的丑陋

而我们并不珍惜的财富里?

你说……那是幸福在跳动，

将翅膀贴近了一朵小花，

可一瞬间——它又飞旋向天空，

十分明亮，却永不还家。

但对心灵而言，高傲的

知识或许更为亲近。

假如有回忆稍许的毒药

在痛苦之中，痛苦也更为亲近。

(剑钊译)

【赏析】

象征主义诗人伊诺肯季·费多罗维奇·安年斯基既是诗人，又是文学评论家、剧作家、翻译家和教育家。他创作活动开始得很早，但是，由于他对自己严格要求到了苛刻的地步，第一次发表作品时已48岁，1901年才出版了第一本也是生前出版的唯一一本诗集《低吟浅唱》，第二本诗集《柏木雕花箱》在诗人去世后才问世。因此，从文学史上来讲，安年斯基是俄国白银时代的诗人。安年斯基诗歌的特色是形象扑朔迷离和难以言传，结构的若断若续，在高度诗化的语言里又时常掺和一些俗语和口语。他的诗歌对古米廖夫、阿赫玛托娃、曼德尔斯塔姆、帕斯捷尔纳克等人都产生了影响，在20世纪俄罗斯诗歌史上具有承前启后的地位。

安年斯基的象征主义没有神秘主义的光环和抽象化的倾向，他的象征具有具体性。对诗人而言，“物的世界”提供的形象，反映着抒情主人公的内心状态，蕴蓄着诗人的思想感情。与此同时，它们不但是内心生活的符号，还与永恒的价值范畴(生命、爱情、幸福、自由等)相关联。在安年斯基的笔下，就连一些抽象的概念，如苦闷、寂寞、理想、爱情等，都是具体化了的。在保持本来面貌的同时，还能上升为含义丰富的象征，喻示出这个世界的沉闷和人生的不幸。事物固有的消极、无言、单向等性质，是这种痛苦命运的鲜明写照。

在这首《幸福是什么?》中，前三节，安年斯基用了多种具象的事物来表现幸福的缥缈、短暂：“疯狂的话语之烟云”，是缥缈的;“旅途上的某一刻时间”或许非常愉快却也是短暂的;溶进了再见的亲吻，在得到的瞬间同时也包含着失去;归来的白昼，绵绵的秋雨，闭拢的眼睫里，以及因为衣服丑陋而不被我们认识和珍惜的“财富”，这些都暗示了幸福的短暂易逝。或许我们看到了幸福，那跳动的翅膀贴近了小花，但一瞬间就离开了，而且永不还家。如此美妙而且惊心的一触，却又如此短暂，永不再来，这就是安年斯基眼中的幸福。因此呢，在诗歌的最后一节，作者提出，只有知识和痛苦才更可接近，也更为持久。

如果将安年斯基的这首诗歌纳入卡尔维诺对文学的评价体系里面，在“轻”和“重”的序列里，它无疑是轻逸的，更具现代诗歌的特性。疯狂的话语、旅途瞬间、亲吻、秋雨、眼睫，这些意象轻快地跳跃、连接，没有明确的因果和逻辑。不过，安年斯基还是为这首诗歌添加了一个略显沉重的尾巴，他理智地指出，任何幸福都是短暂的，但高傲的知识和回忆的痛苦将紧密、长久地伴随你的心灵。既然如此，“心灵”也唯有习惯并乐于接受这样的关系。

安年斯基较为具象的象征主义使他的诗歌为更多人所理解和接受。这首“幸福是什么”的诗，无论是主题还是语言、意象，都很平易近人。但他的语言却还是优美的，充满盎然诗情。如“你说……那是幸福在跳动，/将翅膀贴近了一朵小花，/可一瞬间——它又飞旋向天空，/十分明亮，却永不还家”这一节，以“你说”这样一个亲切的对话方式开头，接着用一个省略号恰到好处地控制了节奏。后面的四句诗将幸福的来临比喻成蝴蝶翅膀轻触一朵小花，却没有出现“蝴蝶”的字样。“可一瞬间——它又飞旋向天空”，以一个破折号表现了事态和情绪的突转。最后“十分明亮，却永不还家”一句，极端优美又极端感伤。

(赵建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