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考槃
考槃在涧(干),硕人之(婠)。 独寐寤(晤)言,永矢弗谖。
考槃在阿,硕人之()。 独寐寤歌,永矢弗过。
考槃在陆,硕人之轴(頔)。 独寐寤宿(啸),永矢弗告(梏)。
“考槃”:旧训:“考”,成也;“槃”,乐也。宋人说:“考”,即“拷”;“槃”乐器之一,拷之以节歌。这种乐器与缶近,或说同为一物。庄子妻死,鼓盘而歌。“鼓盘”就是“拷盘”,即扣盘。但可惜于古书中不见有“考槃”之语,而“考”训“拷”却有。这种解释,见朱子《集传》引陈氏说(《集传》引陈氏曰:“考,拷也。槃,乐器名。盖扣之以节歌,如鼓盘拊缶之为乐”。)在未有更好的说法前,姑取之。
“涧”、“阿”、“陆”,指同一东西。“涧”即“”,或作“”,水道也,可有水,亦可无水。此字本从“间”字来。这里是指无水之涧。这样,就与“陆”不冲突了。“阿”,即山阿,凹下去的。——另一文本“涧”作“岸”(《毛传》引《韩诗》文)。
“宽”:第二章之“”,《韩诗》作“”,美也。由是可知“宽”当作“婠”。“婠”与“缓”通;而“婠”,《说文》训作“体态好也”。也许,“婠”是“婉”的假借或声转(一如“绾”与“缓”通)。第三章之“轴”,《广雅释诂》说:“轴”,頔也。而“頔”(迪),好也。可见“宽”(婠)、“”()、“轴”(頔)一也,皆美好义。《释诂》多用古训, 这里可能是引三家诗的。“硕人”:“硕”,大也;又训美,古人以身体之壮大为美。至少,唐宋美女画片、冥器都是画的、造的肥大的人。
“独寐寤言”:读先秦两汉书得注意字音及根本的声符。这里,“寤”的最根本意义是“×”(五,即),二物交。“交”即“晤”。“晤”与“独”相对。很可能当初诗句中不是写“寤”。“寐”与“言”是动词,而“独”“寤()”是副词。这句话是说,一个人在睡觉,梦见二人相对而言(说话)。二、三章“独寐寤歌”、“独寐寤宿”,仿此。“言”、“歌”是一类。“宿”也一定是后来误写的。宿:,错了,应假借为“啸”。“啸”古音“秀”(星宿也该读为“星秀”)。《仪礼》中“特牲馈食礼”:“乃宿尸”,郑玄曰:“宿,读为肃(啸)”。《诗经》常连说“啸歌”。《小雅·白华》:“啸歌伤怀”。又,《将有誓》:“其啸也歌。”“寤言”、“寤啸”、“寤歌”乃同类。“歌”,现在觉得是装饰品、奢侈品,而古时不然。那时“歌”乃语言之一种方式。旧戏中有道白,又有唱;古人说着说着就唱起来了,唱歌与说话并无严格的界线。鸟是说话,还是唱呢?古代人凡是情绪紧张时就以“唱”代“白”。古人恐怕是唱与说半对半,情绪越紧张,音乐成分越多。旧戏上忽然说着就唱,这固然是夸大,但恐怕总是根据当时生活习惯的。最强烈的感情、最深刻的思想,天然地,都要以歌的形式来表现。这种形式,不但在戏台上如是,即小说中也是忽然“以诗为证”。所以,“言”是广义的,包括道白与歌唱,而“啸”又是歌的一种;这就是说:歌乃言之一种,而啸(高声地叫)乃歌之一种。
“永矢弗谖”:发誓永不相忘。人在睡梦中与爱人在山上对歌,爱人很硕大,很美好;醒了回味,觉甜密,于是发誓要永远不忘。“谖”,忘也。第二章:“永矢弗过”,“过”,失误也。记忆失误,就是遗忘。“谖”、“过”是一样的。第三章:“永矢弗告”,“告”即“梏”,槁也,弄乱之意。乱则忘,故“谖”、“过”、“告(梏)”意思相类。又,“造”从“告”得声,遗(赠)也。“造诣”,即达到,往。“造”,古人不但空手往曰“造”,持物往亦曰“造”。“赠遗”之“遗”是“造”,“遗失”之“遗”亦可说“造”。因为“造”从“告”得声,故“告”亦训“遗”。“遗”,忘也(遗忘)。
“硕人”可作男讲,亦可作女讲。所以,我们不能定此诗作者是男抑是女。这诗在《诗经》中《卫风》编排上跟着《淇奥》而来,《淇奥》说“终不可谖”,这里又说“永矢弗谖”。前面一首写男女相会,后面这一首写男女青年梦中相会,因此,我们可以勉强把它附在《淇奥》后,当作是女子作的。
《陈风·东门之池》说“可与晤歌”、“可与晤语”、“可与晤言”。(两性间用对唱的方式互通款曲,是近代边区民族间还流行着的风俗。同样的风俗存在于《诗经》时代,可由《东门之池》篇得到证明。《东门之池》是情歌,这篇《考槃》想也一样。——据《风诗类抄》中《考槃》篇笺释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