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冠

2019-05-16 可可诗词网-《诗经》鉴赏 https://www.kekeshici.com

        庶见素冠兮,棘人栾栾兮,劳心愽愽兮。
        庶见素衣兮,我心伤悲兮,聊与子同归兮。
        庶见素兮, 我心蕴结兮, 聊与子如一兮。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从古至今,人情不远,抒写离情别 绪,总是文学的永恒主题之一。但是,象《素冠》这样描写黄泉路上的 永诀,则不为多见,因而它就更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那凄凄的哀 愁、切切的怨愤、深深的情爱,拨动了一代又一代读者的心弦,使他们 为之扼腕,为之洒泪。
        诗的第一章,交待女主人公情感发生的契机。“棘人”,是诗中抒情 主人公的丈夫。 据姚际恒说:“其人当罪之时……‘系用徽, 置于丛 棘’”,那么她的丈夫就是一个“罪人”。“栾栾拘栾之意。”用现代的语言 说,就是五花大绑。看见自己的丈夫被五花大绑,押赴刑场,作为妻 子,内心所激起的情感,首先就是忧伤和悲愤。“劳心愽愽”,就是她当 时忧愁悲哀的情状。
        她的丈夫,犯了什么天条,竟招来杀身之祸呢?诗中没有明说。如 果郑玄《诗谱》“周夷王、厉王之时,……桧之变风始作”的话可以成 立,那么此诗的背景则为夷厉之时。我们知道,那正是西周奴隶主统治 极度残暴、政治极端腐败的年月。“民不堪命”,但不得议论朝政。统治 阶级用巫者监谤,一旦发现敢于讥评朝政者,便加之以刑戮。在这种高 压和恐怖之下,平民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只得“道路以目”。而这时的桧 国,其情形又怎样呢? 国既褊小,其君又昏庸无能,整日奇装异服,逍 遥游宴,那结果必然是“政繁赋重,人不堪其苦”。读“叹其不如草木之 无知而无忧”的《隰有苌楚》,便可想见当时的桧国,政治也是十分腐败 的。官逼民反,郁积在人民心中的反抗之火,最终是压不住的。在走投 无路的情况下,为了生存,便有一些铁骨铮铮的硬汉子,率先发难,奋 起抗争。汉代乐府民歌《东门行》就是最好的佐证。然而,这种反抗毕 竟是微弱的,总是以反抗者被送上断头台而告终。《素冠》中的“棘人” ——抒情主人公的丈夫,正是这样一个失败的反抗者。
        如果说诗的第一章,看到自己的丈夫绑赴刑场就戮,女主人公首先 涌起的情感是忧伤和悲愤,那么除此之外,诗的二章和三章,还有她富 于妻子对丈夫的痛惜心和对正义的理解力的真诚表白。丈夫反抗暴政被 捕,临刑在即,妻子的悲伤和痛苦是难以言表的。但是她并没有为悲伤 所吞噬,而是深信自己的丈夫是正义而无辜的。在生死诀别之际,她对 丈夫没有一句怨言,脸上没挂一丝悔色。她向丈夫表白自己的心迹:“聊 与子同归兮”、“聊与子如一兮”。同归如一,既表现了她对丈夫的忠爱, 也表现了她对丈夫的理解。在丈夫极度危难之际,生死诀别的关键时 刻,作出同归如一的抉择,这是一个多么伟大而崇高的女性啊! 这个勇 敢无畏的抉择,就是她的反抗精神的最高升华。这一勇敢的抉择,抒情 主人公便标出了一帜对牺牲者爱的大旗,也立起了一座对统治者憎的丰 碑。《东门行》中那个安分守纪、忍辱负重的妻子,比起我们的女主人 公来,就显得格外的渺小而又微不足道!
        明人焦竑说:“苟其感不至,则情不深,情不深则无以惊心而动魄, 垂也而行远。”(《雅娱阁集亭》) 这首诗最大的特点就是,纯用赋体, 直抒胸臆,感情真挚浓烈。诗一开头,抒情主人公便深情地呼喊:“庶见 素冠兮,棘人栾栾兮,劳心博博兮。”这里的“庶”字,下得很有分量,极 有内涵。既有时间跨度,又表悲喜情感。既道出了抒情女主人公此时此 刻胸中淡淡的喜悦、无限的哀伤和不尽的怨愤,又表现了对被捕的丈夫 久积的思念、日增的担忧。丈夫终于站在自己的眼前了,却又要离我而 去。这幸运的一见,却将是永远的别离。相见的喜悦和兴奋尚未勃发, 而永别的痛苦和忧伤悄然已生。短暂的相聚,却意味着永远的别离。日 日思君终相见,从此夫妻两离分。感情的激流,蕴结在胸,奔突回旋, 一旦找到了突破口,便如同熔岩一般喷发出来:“聊与子同归兮”、“聊与 子如一兮”。真是百转千回难说出,一朝泻下动人心。主人公所有的情 感——淡淡的喜悦、深深的悲伤、无尽的愤懑,都在这一真诚的呼喊之 中,进发出来,表现得深婉曲折而又淋漓尽致。狄德罗说:“没有感情这 个品质,任何笔调都不可能打动人心。”(《论戏剧艺术》这一送夫赴刑 的悲壮情景,之所以惊心动魄、感人肺腑,正是因为它倾注了女主人公 的无限深情。即使在今天,时过境迁,我们也能为这对患难夫妻的深情 笃意而感动,对他们不幸的死别而婉惜,为他们不合理的遭遇而切齿鸣 冤!
        此诗短短三章,却融汇了抒情主人公深幽厚实的多种情怀,这与它 的特殊处理方法密切相关。这首诗仿佛电影的一组交错迭出的特写镜 头。最先出现的,是那远远而来,身着素服被押送着的“棘人”。然后, 镜头缓缓推近,推近,定格: 以布满整个画面的特写镜头,来展现身处 缧 的“棘人”的形象: 他五花大绑,遍体鳞伤,两眼深沉地凝视着妻 子,仿佛在问: 理解我吗?这时,镜头荡开,从“棘人”转向妻子,同样 以一个特写镜头定格: 女主人公愁容惨淡,满目凄切,以饱含温柔、痛 楚而又苦涩的目光,抚摸着丈夫那伤痕累累的躯体,向他默默地诉说着 心中的爱情和悲伤,诉说着她对正义的支持和理解。接着,镜头又由上 而下,徐徐地在“棘人”与女主人公之间左右摆动:“棘人”戴着破帽的 头,女主人公朦胧的泪眼;“棘人”满是血污的破衣,女主人公按捺不住 而静静滚落的两颗泪珠;“棘人”破败如丝的护膝,女主人公泣涕涟涟的 泪容……夫妻俩,都把自己的爱人从头到脚细细打量,要让这一瞬注进 血脉,融入生命。整首诗就通过这样一组特写镜头,向我们展示了最 “有包孕”的一刻,给后世抒情诗的题材处理,提供了有益的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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