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仲子

2019-05-16 可可诗词网-《诗经》鉴赏 https://www.kekeshici.com

        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 畏我父 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 畏我诸 兄。仲可怀也,诸兄之言,亦可畏也。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岂敢爱之?畏人之多 言。仲可怀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这是一首春秋时期流行在郑国 (今河南省新郑县一带) 的民间情 歌。它是一位热恋中的少女赠给她的心上人的一首优美的情诗。可是在 汉儒眼里却又变了样,他们从儒家的“诗教”出发,硬说这首诗是为讥刺 郑庄公纵弟骄横,以致其叛乱而作。《毛诗小序》说:“刺庄公也。不胜 其母,以害其弟。弟叔失道,而公弗制; 祭仲谏而公弗听,小不忍以致 大乱焉。”这全是穿凿附会之说。到了理学盛行的宋代,在满脑子封建礼 教的宋儒眼里,又指责这首诗是淫奔之诗,《诗集传》的作者朱熹就引 “莆田郑氏 (即郑樵) 曰:‘此淫奔者之辞”作注。这种说法,在清代就 遭到《诗经》研究者的抨击,姚际恒在他的《诗经通论》中就指出:“女 子为此婉转之辞以谢男子,而以父母诸兄弟及人言为可畏,大有廉耻, 又岂得为淫者哉!”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说得更明白:“女心既有所畏 而不从,则不得谓之为奔,亦不得谓之为淫。”所以,要鉴赏这首诗,首 先要拂除千百年来蒙在这首诗上的封建尘埃,才能看清这首诗的本来面 目。
        我们从这首诗的历史背景看,我国春秋时代正是奴隶制开始瓦解并 向封建制过渡的时代,当时的郑国,小生产已经出现,而小生产的特点 之一是家长制,家长在家庭中是主宰一切的。据《周礼·媒氏》记载: 男女结合,必须通过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才能正式结婚。《诗经·幽 风·伐柯》也说:“伐柯如何? 匪斧不克。取妻如何? 匪媒不得。”所以, 在诗经时代如果青年男女自由地谈情说爱,就会遭到家庭的谴责和人们 的卑视,正如孟子所说:“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 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孟子·滕文公下》)《将仲子》这首诗, 就是在这种旧礼教的束缚下不能自由恋爱的真实反映。诗一开头就说: “求求您仲哥儿呀,莫翻我家里巷墙呀,可别攀断杞树杈呀。哪敢吝惜 杞树杈呀? 怕的是我爹和妈呀。仲哥仲哥真想您啊,爹妈责骂也可怕 呀。”在这委婉的规劝言辞中,倾诉着一位热情、坦率、善良、温柔的姑 娘的内心矛盾和痛苦。这章诗的前三句,即“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 折我树杞”,显然是这位怀着羞怯恋情的姑娘万不得已说出的,当她说 出之后,又深怕引起仲子的误解,以为她不爱他了,因此紧接着申明: “我哪敢吝惜杞树杈呀,怕的是我爹和妈呀。”道出了姑娘内心深处说不 出的苦衷。那时这个姑娘思想在翻腾,感情在起伏,终于从内心进发出 “仲哥仲哥真想您呀”的真情,可是最后想想,还是顾虑到“爹妈责骂也 可怕呀”,刚燃起的恋情和勇气,又被旧礼教抑制了。同时值得我们注 意的是,这首诗一连三章,三言“仲可怀也”,这表明这位姑娘坚决地, 深切地爱着仲子,反映了她对婚姻自由幸福的憧憬和追求。但在奴隶制 时代,哪有妇女恋爱自由之可言,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个姑 娘想与自己心爱的人谈论自己的婚姻问题是不许可的,这在当时是要受 到父母的管制、诸兄的干涉和众人的非议的。诗中的女主人公,虽然是 屈服于这种舆论压力,但在她的内心并不是拒绝仲子,在本诗一连三章 的“岂敢爱之”和“仲可怀也”的誓言里,却蕴含着这位姑娘对仲子的执着 的爱情,以及对当时旧礼教压制的极端不满和抗争。尽管这位姑娘的抗 争是软弱的,不象《鄘风·柏舟》中的女主人公那样矢志不从父母强迫 的婚姻,敢于向礼教压制作公开的反抗,但也使我们认识到旧礼教的桎 梏是怎样摧残千千万万男女青年的自由爱情的,具有深刻的社会意义。
        这首诗写得既坦率又含蓄,是矛盾的统一。我们从“无逾我里,无 折我树杞”、“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的表面 现象看,似乎这位姑娘拒绝了仲子的求爱,表现得有点冷淡,但在一连 三章的“仲可怀也”里,却寓着姑娘火一般的热情。詹安泰先生说:“我认 为这是一个恋爱中的女子替她心爱的人多方设想,以减少他的恋爱障 碍,她并不是请仲子不要来,而是请他不要跳墙攀拊而来; 她虽然有多 方面的顾忌,但主要的还是为要较顺利地达成她的目的。”并引用明代一 首民歌:“姐道: 我郎呀! 若半夜来时,没要捉个后门敲。只好捉我场上 鸡来拔子毛,假做子黄鼠狼偷鸡,引得角角里叫。好叫我穿上单裙出来 赶野猫。”以此来说明诗中女主人公言似拒之,实乃招之的心理状态。 (《诗经里所表现的人民性和现实主义的精神》: 《人民文学》 1953年 7、8月号) 这是不无道理的。因为一首好的诗歌,往往是意在言外, 含而不露,启示人们产生联想,这本是诗歌作者的一种巧妙的表现手 法。尽管这两首民歌的时代相距甚远,但其处理恋爱的方法却有一致的 地方,一个是欲言不敢言,意在言外; 另一个是直接替她的心上人设想 了幽会的途径。两相比较,《将仲子》一诗更为隽永含蓄,耐人寻味。 因为诗中女主人公不直接说出处理恋爱的方法,就留有更广阔的联想余 地,可使对方设想多种达到恋爱目的途径。
        这首诗采用层递的手法,通过现实生活中的具体事物,来刻划男女 主人公的形象,既真实又鲜明。诗中通过仲子“逾里”、“逾墙”而“逾 园”,以及“折杞”、“折桑”而“折擅”的步步进逼、层层推进的手法,勾勒 了一位为了追求爱情,不顾一切地爬墙逾垣、攀树折枝的粗猛的小伙子 形象。是爱情的力量,使这位小伙子有勇气翻过了里墙,(古时五家为 邻,五邻为里,里有里墙。) 接着又爬过住宅的围墙,再则又跨越种果 木菜蔬的园墙,由外到里,由远即近,一步步地逼近。而且“折我树 杞”、“折我树桑”和“折我树檀”的“杞”、“桑”、“檀”三种树的次序也是有一 定根据的,它与“逾里”、“逾墙”和“逾园”是相对应的,并不是诗人单纯 为了字句的押韵而随意写的。据《周礼》:“二十五家为社,各树其土之 所宜木。”马瑞辰说:“里即社,杞亦社之所树木也。”(《毛诗传笺通 释》) 我们知道,杞是柳树一类,《郑风》是今天河南地方的民歌。北方 农村一般种植杞柳较多,因为容易生长,可防风沙。至于“树桑”、“树 檀”也是有据的,《孟子·尽心上》载:“树墙下以桑”; 《诗经·小雅·鹤 鸣》则言:“乐彼之园,爰有树檀。”所以仲子所攀折的树,也是由外及 里,由远到近,这些细致的区别和描写,正反映了该诗作者,即当时的 劳动人民,取材于现实生活,观察事物之细,表现能力之高。再以描写 女主人公的畏惧心理来说,先是“畏我父母”,接着是“畏我诸兄”,再则 是“畏人之多言”,这也是层递手法。因为从人们的关系亲疏来说,父母 和子女最为密切,影响也最大,所以诗中女主人公首先顾及的是父母对 自己恋爱的态度,因此先言“畏我父母”,也就十分自然了。其次“畏我 诸兄”,而不言“畏我兄弟”,这是因为在家长制的家庭中做哥哥的地位 较高,有权管教妹妹,所以诗中说“畏我诸兄”。最后才顾及和自己没有 亲属关系的左邻右舍的众人。这三章的层次是由亲而疏,也是符合人们 日常生活的常情的。这种递进的写法,使人感到反对诗中的女主人公和 仲子自由恋爱的,来自各方,并非一两个人,而是一群人,这正是当时 社会不合理的旧礼教的习惯势力使之所然,逼得他们无路可走,非得翻 墙逾垣不可,自然会激起人们对旧礼教的憎恨,这就是这首诗具有强烈 的感人力量之所在。
        这首诗共三章,是叠章体,即采用章节复沓的形式,每章的词句基 本相同,其中只换几个字。这种手法,一是可以使诗的协韵不至单调, 二是为了表现同一个主题,重点突出女主人公再三考虑问题的细致和她 屈服于舆论压力的内心矛盾和痛苦,这正是民歌重在表达感情的特色, 具有“一唱三叹”之妙。如果说《诗经·国风》中的爱情诗象一串明珠, 那末《将仲子》就是这串明珠中璀灿的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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