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天鹅
每当冬天到来,燕子就会向一个遥远的地方飞去。在那个遥远的地方住着一个国王。他有十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爱丽莎。
啊,这些孩子非常幸福,但他们并不是永远这样。他们的父亲和一个恶毒的王后结了婚。王后对这些可怜的孩子非常不好,她把小妹妹爱丽莎送到一个乡下农人家里寄住。过了不久,她在国王面前说了许多关于那些可怜的王子的坏话,弄得国王再也不愿意搭理他们了。
“你们飞到野外去吧,你们自己去谋生吧,”恶毒的王后说,“你们像那些没有声音的大鸟一样飞走吧!”王后把他们变成了十一只野天鹅。他们发出一阵奇异的叫声,从宫殿的窗子飞出去,远远地飞过公园,飞向森林里。
可怜的小爱丽莎独自呆在农人的屋子里,玩着一片绿叶,因为她没有别的玩具。她在叶子上穿了一个小孔,通过这个小孔她可以朝着太阳望,这时她仿佛看到了哥哥们明亮的眼睛。每当太阳照在她脸上的时候,她就想起哥哥们给她的吻。
爱丽莎十五岁的时候,回到了王宫。王后看到她如此美丽,不禁妒火中烧。她很想把爱丽莎变成一只野天鹅,像爱丽莎的哥哥们一样,但是她还不敢马上这样做,因为国王很想看看自己的女儿。这恶毒的王后把爱丽莎全身都擦了核桃汁,使她的皮肤变成棕色。她又在这女孩美丽的脸上涂上一层发臭的油膏,并且把她漂亮的头发揪成乱糟糟的一团。美丽的爱丽莎,现在谁也没有办法认出她来了。
国王看到爱丽莎大吃一惊,说这不是他的女儿。除了看家狗和燕子,谁也不认识爱丽莎了。但是他们都是可怜的动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可怜的爱丽莎哭了,她想起了她的十一个哥哥。她偷偷走出宫殿,心中充满悲哀,她在田野和沼泽地上走了一整天,一直走到一个大黑森林里。爱丽莎不清楚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只是感到非常悲哀。她想念她的哥哥们,他们一定也会像自己一样,被赶进这个茫茫的世界里来。她得寻找他们,找到他们。
夜幕降临,爱丽莎迷失了方向,离开大路和小径很远,她在柔软的青苔上躺下。她做完了晚祷以后,就把头枕在一个树根上睡觉。
当爱丽莎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她听到了一阵潺潺的水声,这是几股很大的泉水奔向一个湖泊时发出的。湖里有非常美丽的沙底。它的四周长着一圈浓密的灌木,不过有一处被一些雄鹿打开了一个很宽的缺口,爱丽莎就从这个缺口向湖水那儿走去。湖水非常清澈,假如风儿没有把这些树枝和灌木林吹得摇动起来的话,她就会以为它们是绘在湖底上的,因为每片叶子,不管被太阳照着的还是深藏在荫处的,全都很清楚地映在湖上。
爱丽莎看到了自己的面孔,这令她十分惊恐:她是那么棕黑和丑陋。不过当她把小手儿打湿了,把眼睛和前额揉了一会以后,她雪白的皮肤就又露出来了。于是她脱下衣服,走到清凉的水里洗去身上的油膏。
爱丽莎重新穿好衣服,扎好长发,走到一股奔流的泉水边,用手捧着水喝。随后她继续向森林的深处走去,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到什么地方去。她想念亲爱的哥哥们,她想起仁慈的上帝,他决不会遗弃她的。
不久,爱丽莎遇见一个提着一篮浆果的老太婆。老太婆给了她几个果子。爱丽莎问她有没有看到十一个王子骑着马儿走过这片森林。“没有,”老太婆说,“不过昨天我看到十一只戴着金冠的天鹅在附近的河里游过去了。”她领着爱丽莎向前走了一段路,走上一个山坡。在这山坡的脚下有一条蜿蜒的小河。
爱丽莎跟这老太婆道别后,沿着河向前走,一直走到这条河的入海口。
从浪涛上漂来的海草上有十一根白色的天鹅羽毛。她拾起它们,扎成一束。当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爱丽莎看见十一只戴着金冠的野天鹅向着陆地飞行。它们一只接着一只地掠过去,看起来像一条长长的白色带子。爱丽莎走上山坡,藏到一个灌木林的后面。天鹅们拍着白色的大翅膀,徐徐地降落在她附近。
太阳一落到水下面去,这些天鹅的羽毛就马上脱落了,变成了十一位美貌的王子——爱丽莎的哥哥们。爱丽莎发出一声惊叫,虽然哥哥们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可是她还是马上就认出了他们。爱丽莎扑到他们的怀里,喊出他们的名字。当王子们认出自己的小妹妹的时候,他们感到非常快乐。她现在长得那么高,那么美丽。他们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他们知道了彼此的遭遇,知道了后母对他们是多么残忍。
最大的哥哥说:“只要太阳还挂在天上,我们弟兄几个就得变成野天鹅,不停地飞行。不过当它一落下去,我们就可以重新变成人。一年之中,我们只有一次可以拜访父亲的家。而且只能在这儿停留十一天。我们可以在大森林的上空盘旋,从那里望望宫殿,望望教堂的塔楼,望望这块我们出生和父亲居住的地方。这儿是我们的祖国,它有一种力量把我们牵引到这儿来,在这儿我们找到了你,亲爱的小妹妹!我们还可以在这儿停留两天,以后就得飞越大海,到另一个美丽的国度去,然而那可不是我们的祖国。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你带去呢?我们既没有大船,也没有小舟。”
“我怎样才可以救你们呢?”妹妹问。
兄妹们差不多说了一整夜,只小睡了一两个钟头。早晨,爱丽莎醒来了,因为她头上响起一阵天鹅的拍翅声。哥哥们又变了样子,他们在绕着大圈子盘旋,最后向远方飞去。不过他们当中有一只——那最年轻的一只掉队了,他把头藏在爱丽莎的怀里,爱丽莎抚摸着他白色的翅膀。他们整天依偎在一起。黄昏的时候,其他的天鹅都飞回来了。当太阳落下来以后,他们恢复了原形。
“明天我们就要从这儿飞走,要一年之后才能回来。不过我们不能就这么离开你呀!你有勇气跟我们一块儿走么?既然我们的手臂有足够的气力抱着你走过森林,难道我们的翅膀就没有足够的气力共同背着你越过大海么?”哥哥们说。
“是的,把我带去吧!”爱丽莎说。
哥哥们花了一整夜时间用柔软的柳树皮和坚韧的芦苇织成了一个又大又结实的网。爱丽莎在网里躺着。当太阳升起,野天鹅们用嘴衔起这张网,带着还在熟睡的妹妹,向云层里飞去。阳光正射在爱丽莎的脸上,一只天鹅飞向她的上空,用他宽阔的翅膀为她挡住太阳。
当爱丽莎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陆地很远了。她以为自己仍然在做着梦,在她看来,被托着高高地飞过天空,真是非常奇妙。她身旁有一根结着美丽的熟浆果的枝条和一束甜甜的草根。这是那个最小的哥哥采来放在她身旁的。爱丽莎向他微笑,因为她已经认出就是他在她的头上飞,用翅膀为她遮挡太阳。
在太阳落下之前,他们降落到一个大山洞的前面。洞口长满了细嫩的、绿色的蔓藤植物,看起来很像锦绣织成的地毯。
“我们要看看你今晚会在这儿做什么梦!”最小的哥哥说,同时把爱丽莎的“卧室”指给她看。
“我希望梦见怎样才能把你们解救出来!”她说。
爱丽莎心中一直热烈地盼望着能解救她的哥哥们,她热忱地向上帝祈祷,请求他帮助。是的,就是在梦里,她也在不断地祈祷。于是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高高地飞到空中去了,飞到那座云中宫殿里去了。一位仙女来迎接她。仙女非常美丽,全身发出光辉,虽然如此,但她觉得仙女却很像那个老太婆——那个曾经在森林中给她浆果吃,并且告诉她那些头戴金冠的天鹅的行踪的老太婆。
“你的哥哥们可以得救的!”仙女说,“不过你有勇气和毅力么?请看我手中这些有刺的荨麻!只有它,那些生在教堂墓地里的荨麻才能发生效力。请你记住这一点。你得采集它们,虽然它们会把你的手磨得起泡。你还得用脚把这些荨麻踩碎,然后才可以得到麻。你把它搓成线,织出十一件长袖的披甲,将它们披到那十一只野天鹅身上,就可以解除他们身上的魔力了。不过要记住,从你开始工作的那一刻起,一直到你完成为止,即使这全部工作需要一年的时间,你也决不可以说一句话。你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会像一把锋利的短剑刺进你哥哥们的胸脯。他们的生命是悬在你的舌尖上的,请记住这一点。”
说完,仙女让她摸了一下荨麻,它像燃烧着的火。爱丽莎一接触到荨麻就醒转来了。天已经大亮,她的身边就有一根荨麻,它跟她在梦中所见的是一样的。她跪在地上,感谢我们的主。随后她就走出了山洞,开始工作。
她用她柔嫩的手拿着这些可怕的荨麻。这植物像火一样地灼人。她的手上和臂上烧出许多泡来。不过只要能救出亲爱的哥哥们,她乐意忍受这些痛苦。于是她赤着脚把每一根荨麻踩碎,开始编织从中取出的、绿色的麻。
太阳落下之后,哥哥们都回来了。他们看到爱丽莎一句话也不说,都非常惊恐。他们以为又是恶毒的后母在耍什么新的妖术。不过,他们一看到她的手,就知道她是为了他们而受难。那个最年轻的哥哥不禁哭了起来,他的泪珠滴到的地方,爱丽莎就不感到痛楚,连那些灼热的水泡也不见了。
爱丽莎整夜地工作着,在亲爱的哥哥们得救以前,她是不会停下的。第二天,当天鹅飞走以后,她一个人孤独地坐着,但是时间从来没有过得像现在这样快。一件披甲织完了,她马上又开始织第二件。
突然,山里响起了一阵打猎的号角声。爱丽莎害怕起来。声音越来越近了,她听到猎狗的叫声,慌忙躲进了山洞里。她把采集到的和梳理好的荨麻扎成一小捆,自己坐在那上面。
几分钟之后,猎人来到了洞口。他们之中最好看的那位就是这个国家的国王。他向爱丽莎走来,他从来没有见过比爱丽莎更美丽的姑娘了。
“你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呢,可爱的孩子?”他问。
爱丽莎摇着头,她不敢讲话,因为这会影响到她哥哥们的生命。她把手藏到围裙下面,使国王看不见她所遭受的痛苦。
“跟我来吧!”他说,“你不能老在这儿。如果你的善良能比得上你的美貌,我将让你穿起丝绸和天鹅绒的衣服,在你头上戴起金制的王冠,把我最华贵的宫殿送给你作为你的家。”
国王把爱丽莎扶到马上。爱丽莎哭起来,痛苦地扭着双手。可是国王说:“我只是希望你得到幸福,有一天你会感谢我的。”说完,国王就骑上马坐在她的后面,别的猎人都在他们后面跟着。当太阳落下去的时候,他们前面出现了一座美丽的、有许多教堂和圆屋顶的城市。国王把爱丽莎领进宫殿里。爱丽莎流着眼泪,感到悲哀,任由宫女们为她穿上宫廷的衣服,在她的长发里插上珍珠,在她起了泡的手上戴上精致的手套。
爱丽莎站在那儿,盛装华服,美丽动人。宫廷里所有的人都在她面前深深地弯下腰。国王选她为新娘,虽然大主教一直在摇头,低声私语,说这位美丽的林中姑娘是一个巫婆,蒙住了大家的眼睛,迷住了国王的心。
大主教在国王的耳边偷偷地讲了许多坏话,不过这些话并没有改变国王的心。婚礼终于举行了。爱丽莎全心全意地爱国王,而且这爱情还一天一天地在增长。啊,她多么希望能够信任他,能够把自己的痛苦全部告诉他啊!然而她只能沉默,她必须在沉默中完成她的工作。因此夜里她就偷偷地从国王的身边走开,走到那间装饰得像山洞的小屋子里去,一件一件地织着披甲。当她织到第七件的时候,她的麻用完了。她知道教堂的墓地里生长着她所需要的荨麻,她得亲自去采摘。可是她怎样才能走到那儿去呢?“我得冒一下险!我们的主不会不帮助我的。”她想。
爱丽莎怀着恐惧,好像正在做一桩罪恶的事儿似的,偷偷地在这月光皎洁的夜里走到教堂的墓地里。她念着祷告,采集着那些扎手的荨麻,把它带回到宫里去。只有一个人看见了她,就是那位大主教。当别人正在睡觉的时候,他却起来了。他所猜想的事情现在得到了证实:这位王后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王后——她是一个巫婆,她迷住了国王和全国的人民。
大主教在忏悔室里把他所看到的和疑虑的事情都告诉了国王。两行痛苦的眼泪沿着国王的双颊流了下来。
“让众人来裁判她吧!”他说。
众人裁判了爱丽莎:应该用火把她烧死。
所有市民都像潮水似的从城门口向外跑去,要看看这个巫婆怎样被火烧死。一匹又老又瘦的马拖着一辆囚车,爱丽莎就坐在里面。
“瞧这个巫婆吧!她还在忙着弄她那可憎的妖物,把它夺过来,撕成一千块碎片吧!”
大家都向爱丽莎拥去,要把她手中的东西撕成碎片。这时有十一只白天鹅飞来了,落到车上,围着爱丽莎站着,拍着宽大的翅膀。众人惊恐地退到两边。
“这是从天上降下来的一个信号!她一定是无罪的!”人们互相私语着,但是他们不敢大声地说出来。
爱丽莎急忙把这十一件衣服抛向天鹅,转眼间十一个美丽的王子就出现了,可是最年幼的那位王子还留着一只天鹅的翅膀,因为他的那件披甲还缺少一只袖子。
“现在我可以开口讲话了!”爱丽莎说,“我是无罪的!”
众人看见这一切,都弯下腰来,就好像爱丽莎是一位圣徒。可是爱丽莎倒在她哥哥们的怀里,失去了知觉,因为激动、焦虑、痛楚都一起涌到了她的心里。
“是的,她是无罪的。”最年长的那个哥哥说。
他把一切经历都讲了出来。当他说话的时候,有一阵香气在徐徐地散发出来,好像有几百朵玫瑰正在开放,原来是柴火堆上的每根木头已经生出了根,冒出了枝条,现在竖在这儿的是一道香气扑鼻的篱笆,又高又大,长满了红色的玫瑰。在这上面,有一朵又白又亮的鲜花,射出光辉,像一颗星星。国王摘下这朵花,把它插在爱丽莎的胸前,她苏醒过来,内心平和而幸福。
所有教堂的钟都自动地响起来了,鸟儿成群结队地飞来,回到宫里加入到这个行列,那盛大的场面的确是从前任何王国都没有过的。
入选理由:
让人忧伤的童话,我能够看到在阴沉沉的天空下,野天鹅那洁白的翎羽。
延伸阅读:
黑森林、多刺的荨麻、巫婆……这阴森的一切构成了故事的背景,在这背景之下,雪白的野天鹅在飞翔,美丽的公主在沉默中织着披甲,国王在打猎并寻找他的王后……如果我们稍稍从故事中抬起头来,就会发现这两者已经足以构成我们的世界,而在这世界之上,上帝在注视着我们,天使们则会在最关键的时刻伸出援手拯救我们,但最重要的是我们自己的善良、勇敢、坚毅,还有沉默与孤独,所有这一切,引导我们向上,通往上帝之城。
沉默是整个故事的关键,因为假如公主可以说话,她就不会遭受到后来的诬陷和屈辱,就不会被国王误解, 被关入囚笼,送上刑场。然而,假如没有这些屈辱,她所编织出来的荨麻披甲也不会获得将她的哥哥们解救出来的神奇之力。因为,一切不是用生命中的血与火、泪与爱编织出来的衣裳,即便它是用凤凰之羽为材料编织而成,也仅仅是一件华美的衣裳,绝不可能获得拯救生命的力量。
而现在,这种力量不仅将公主的哥哥们拯救出来,同时也将公主拯救出来,使她从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成长为一个善良、勇敢而且坚毅的王后。
啊,这些孩子非常幸福,但他们并不是永远这样。他们的父亲和一个恶毒的王后结了婚。王后对这些可怜的孩子非常不好,她把小妹妹爱丽莎送到一个乡下农人家里寄住。过了不久,她在国王面前说了许多关于那些可怜的王子的坏话,弄得国王再也不愿意搭理他们了。
“你们飞到野外去吧,你们自己去谋生吧,”恶毒的王后说,“你们像那些没有声音的大鸟一样飞走吧!”王后把他们变成了十一只野天鹅。他们发出一阵奇异的叫声,从宫殿的窗子飞出去,远远地飞过公园,飞向森林里。
可怜的小爱丽莎独自呆在农人的屋子里,玩着一片绿叶,因为她没有别的玩具。她在叶子上穿了一个小孔,通过这个小孔她可以朝着太阳望,这时她仿佛看到了哥哥们明亮的眼睛。每当太阳照在她脸上的时候,她就想起哥哥们给她的吻。
爱丽莎十五岁的时候,回到了王宫。王后看到她如此美丽,不禁妒火中烧。她很想把爱丽莎变成一只野天鹅,像爱丽莎的哥哥们一样,但是她还不敢马上这样做,因为国王很想看看自己的女儿。这恶毒的王后把爱丽莎全身都擦了核桃汁,使她的皮肤变成棕色。她又在这女孩美丽的脸上涂上一层发臭的油膏,并且把她漂亮的头发揪成乱糟糟的一团。美丽的爱丽莎,现在谁也没有办法认出她来了。
国王看到爱丽莎大吃一惊,说这不是他的女儿。除了看家狗和燕子,谁也不认识爱丽莎了。但是他们都是可怜的动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可怜的爱丽莎哭了,她想起了她的十一个哥哥。她偷偷走出宫殿,心中充满悲哀,她在田野和沼泽地上走了一整天,一直走到一个大黑森林里。爱丽莎不清楚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只是感到非常悲哀。她想念她的哥哥们,他们一定也会像自己一样,被赶进这个茫茫的世界里来。她得寻找他们,找到他们。
夜幕降临,爱丽莎迷失了方向,离开大路和小径很远,她在柔软的青苔上躺下。她做完了晚祷以后,就把头枕在一个树根上睡觉。
当爱丽莎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她听到了一阵潺潺的水声,这是几股很大的泉水奔向一个湖泊时发出的。湖里有非常美丽的沙底。它的四周长着一圈浓密的灌木,不过有一处被一些雄鹿打开了一个很宽的缺口,爱丽莎就从这个缺口向湖水那儿走去。湖水非常清澈,假如风儿没有把这些树枝和灌木林吹得摇动起来的话,她就会以为它们是绘在湖底上的,因为每片叶子,不管被太阳照着的还是深藏在荫处的,全都很清楚地映在湖上。
爱丽莎看到了自己的面孔,这令她十分惊恐:她是那么棕黑和丑陋。不过当她把小手儿打湿了,把眼睛和前额揉了一会以后,她雪白的皮肤就又露出来了。于是她脱下衣服,走到清凉的水里洗去身上的油膏。
爱丽莎重新穿好衣服,扎好长发,走到一股奔流的泉水边,用手捧着水喝。随后她继续向森林的深处走去,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到什么地方去。她想念亲爱的哥哥们,她想起仁慈的上帝,他决不会遗弃她的。
不久,爱丽莎遇见一个提着一篮浆果的老太婆。老太婆给了她几个果子。爱丽莎问她有没有看到十一个王子骑着马儿走过这片森林。“没有,”老太婆说,“不过昨天我看到十一只戴着金冠的天鹅在附近的河里游过去了。”她领着爱丽莎向前走了一段路,走上一个山坡。在这山坡的脚下有一条蜿蜒的小河。
爱丽莎跟这老太婆道别后,沿着河向前走,一直走到这条河的入海口。
从浪涛上漂来的海草上有十一根白色的天鹅羽毛。她拾起它们,扎成一束。当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爱丽莎看见十一只戴着金冠的野天鹅向着陆地飞行。它们一只接着一只地掠过去,看起来像一条长长的白色带子。爱丽莎走上山坡,藏到一个灌木林的后面。天鹅们拍着白色的大翅膀,徐徐地降落在她附近。
太阳一落到水下面去,这些天鹅的羽毛就马上脱落了,变成了十一位美貌的王子——爱丽莎的哥哥们。爱丽莎发出一声惊叫,虽然哥哥们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可是她还是马上就认出了他们。爱丽莎扑到他们的怀里,喊出他们的名字。当王子们认出自己的小妹妹的时候,他们感到非常快乐。她现在长得那么高,那么美丽。他们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他们知道了彼此的遭遇,知道了后母对他们是多么残忍。
最大的哥哥说:“只要太阳还挂在天上,我们弟兄几个就得变成野天鹅,不停地飞行。不过当它一落下去,我们就可以重新变成人。一年之中,我们只有一次可以拜访父亲的家。而且只能在这儿停留十一天。我们可以在大森林的上空盘旋,从那里望望宫殿,望望教堂的塔楼,望望这块我们出生和父亲居住的地方。这儿是我们的祖国,它有一种力量把我们牵引到这儿来,在这儿我们找到了你,亲爱的小妹妹!我们还可以在这儿停留两天,以后就得飞越大海,到另一个美丽的国度去,然而那可不是我们的祖国。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你带去呢?我们既没有大船,也没有小舟。”
“我怎样才可以救你们呢?”妹妹问。
兄妹们差不多说了一整夜,只小睡了一两个钟头。早晨,爱丽莎醒来了,因为她头上响起一阵天鹅的拍翅声。哥哥们又变了样子,他们在绕着大圈子盘旋,最后向远方飞去。不过他们当中有一只——那最年轻的一只掉队了,他把头藏在爱丽莎的怀里,爱丽莎抚摸着他白色的翅膀。他们整天依偎在一起。黄昏的时候,其他的天鹅都飞回来了。当太阳落下来以后,他们恢复了原形。
“明天我们就要从这儿飞走,要一年之后才能回来。不过我们不能就这么离开你呀!你有勇气跟我们一块儿走么?既然我们的手臂有足够的气力抱着你走过森林,难道我们的翅膀就没有足够的气力共同背着你越过大海么?”哥哥们说。
“是的,把我带去吧!”爱丽莎说。
哥哥们花了一整夜时间用柔软的柳树皮和坚韧的芦苇织成了一个又大又结实的网。爱丽莎在网里躺着。当太阳升起,野天鹅们用嘴衔起这张网,带着还在熟睡的妹妹,向云层里飞去。阳光正射在爱丽莎的脸上,一只天鹅飞向她的上空,用他宽阔的翅膀为她挡住太阳。
当爱丽莎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陆地很远了。她以为自己仍然在做着梦,在她看来,被托着高高地飞过天空,真是非常奇妙。她身旁有一根结着美丽的熟浆果的枝条和一束甜甜的草根。这是那个最小的哥哥采来放在她身旁的。爱丽莎向他微笑,因为她已经认出就是他在她的头上飞,用翅膀为她遮挡太阳。
在太阳落下之前,他们降落到一个大山洞的前面。洞口长满了细嫩的、绿色的蔓藤植物,看起来很像锦绣织成的地毯。
“我们要看看你今晚会在这儿做什么梦!”最小的哥哥说,同时把爱丽莎的“卧室”指给她看。
“我希望梦见怎样才能把你们解救出来!”她说。
爱丽莎心中一直热烈地盼望着能解救她的哥哥们,她热忱地向上帝祈祷,请求他帮助。是的,就是在梦里,她也在不断地祈祷。于是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高高地飞到空中去了,飞到那座云中宫殿里去了。一位仙女来迎接她。仙女非常美丽,全身发出光辉,虽然如此,但她觉得仙女却很像那个老太婆——那个曾经在森林中给她浆果吃,并且告诉她那些头戴金冠的天鹅的行踪的老太婆。
“你的哥哥们可以得救的!”仙女说,“不过你有勇气和毅力么?请看我手中这些有刺的荨麻!只有它,那些生在教堂墓地里的荨麻才能发生效力。请你记住这一点。你得采集它们,虽然它们会把你的手磨得起泡。你还得用脚把这些荨麻踩碎,然后才可以得到麻。你把它搓成线,织出十一件长袖的披甲,将它们披到那十一只野天鹅身上,就可以解除他们身上的魔力了。不过要记住,从你开始工作的那一刻起,一直到你完成为止,即使这全部工作需要一年的时间,你也决不可以说一句话。你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会像一把锋利的短剑刺进你哥哥们的胸脯。他们的生命是悬在你的舌尖上的,请记住这一点。”
说完,仙女让她摸了一下荨麻,它像燃烧着的火。爱丽莎一接触到荨麻就醒转来了。天已经大亮,她的身边就有一根荨麻,它跟她在梦中所见的是一样的。她跪在地上,感谢我们的主。随后她就走出了山洞,开始工作。
她用她柔嫩的手拿着这些可怕的荨麻。这植物像火一样地灼人。她的手上和臂上烧出许多泡来。不过只要能救出亲爱的哥哥们,她乐意忍受这些痛苦。于是她赤着脚把每一根荨麻踩碎,开始编织从中取出的、绿色的麻。
太阳落下之后,哥哥们都回来了。他们看到爱丽莎一句话也不说,都非常惊恐。他们以为又是恶毒的后母在耍什么新的妖术。不过,他们一看到她的手,就知道她是为了他们而受难。那个最年轻的哥哥不禁哭了起来,他的泪珠滴到的地方,爱丽莎就不感到痛楚,连那些灼热的水泡也不见了。
爱丽莎整夜地工作着,在亲爱的哥哥们得救以前,她是不会停下的。第二天,当天鹅飞走以后,她一个人孤独地坐着,但是时间从来没有过得像现在这样快。一件披甲织完了,她马上又开始织第二件。
突然,山里响起了一阵打猎的号角声。爱丽莎害怕起来。声音越来越近了,她听到猎狗的叫声,慌忙躲进了山洞里。她把采集到的和梳理好的荨麻扎成一小捆,自己坐在那上面。
几分钟之后,猎人来到了洞口。他们之中最好看的那位就是这个国家的国王。他向爱丽莎走来,他从来没有见过比爱丽莎更美丽的姑娘了。
“你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呢,可爱的孩子?”他问。
爱丽莎摇着头,她不敢讲话,因为这会影响到她哥哥们的生命。她把手藏到围裙下面,使国王看不见她所遭受的痛苦。
“跟我来吧!”他说,“你不能老在这儿。如果你的善良能比得上你的美貌,我将让你穿起丝绸和天鹅绒的衣服,在你头上戴起金制的王冠,把我最华贵的宫殿送给你作为你的家。”
国王把爱丽莎扶到马上。爱丽莎哭起来,痛苦地扭着双手。可是国王说:“我只是希望你得到幸福,有一天你会感谢我的。”说完,国王就骑上马坐在她的后面,别的猎人都在他们后面跟着。当太阳落下去的时候,他们前面出现了一座美丽的、有许多教堂和圆屋顶的城市。国王把爱丽莎领进宫殿里。爱丽莎流着眼泪,感到悲哀,任由宫女们为她穿上宫廷的衣服,在她的长发里插上珍珠,在她起了泡的手上戴上精致的手套。
爱丽莎站在那儿,盛装华服,美丽动人。宫廷里所有的人都在她面前深深地弯下腰。国王选她为新娘,虽然大主教一直在摇头,低声私语,说这位美丽的林中姑娘是一个巫婆,蒙住了大家的眼睛,迷住了国王的心。
大主教在国王的耳边偷偷地讲了许多坏话,不过这些话并没有改变国王的心。婚礼终于举行了。爱丽莎全心全意地爱国王,而且这爱情还一天一天地在增长。啊,她多么希望能够信任他,能够把自己的痛苦全部告诉他啊!然而她只能沉默,她必须在沉默中完成她的工作。因此夜里她就偷偷地从国王的身边走开,走到那间装饰得像山洞的小屋子里去,一件一件地织着披甲。当她织到第七件的时候,她的麻用完了。她知道教堂的墓地里生长着她所需要的荨麻,她得亲自去采摘。可是她怎样才能走到那儿去呢?“我得冒一下险!我们的主不会不帮助我的。”她想。
爱丽莎怀着恐惧,好像正在做一桩罪恶的事儿似的,偷偷地在这月光皎洁的夜里走到教堂的墓地里。她念着祷告,采集着那些扎手的荨麻,把它带回到宫里去。只有一个人看见了她,就是那位大主教。当别人正在睡觉的时候,他却起来了。他所猜想的事情现在得到了证实:这位王后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王后——她是一个巫婆,她迷住了国王和全国的人民。
大主教在忏悔室里把他所看到的和疑虑的事情都告诉了国王。两行痛苦的眼泪沿着国王的双颊流了下来。
“让众人来裁判她吧!”他说。
众人裁判了爱丽莎:应该用火把她烧死。
所有市民都像潮水似的从城门口向外跑去,要看看这个巫婆怎样被火烧死。一匹又老又瘦的马拖着一辆囚车,爱丽莎就坐在里面。
“瞧这个巫婆吧!她还在忙着弄她那可憎的妖物,把它夺过来,撕成一千块碎片吧!”
大家都向爱丽莎拥去,要把她手中的东西撕成碎片。这时有十一只白天鹅飞来了,落到车上,围着爱丽莎站着,拍着宽大的翅膀。众人惊恐地退到两边。
“这是从天上降下来的一个信号!她一定是无罪的!”人们互相私语着,但是他们不敢大声地说出来。
爱丽莎急忙把这十一件衣服抛向天鹅,转眼间十一个美丽的王子就出现了,可是最年幼的那位王子还留着一只天鹅的翅膀,因为他的那件披甲还缺少一只袖子。
“现在我可以开口讲话了!”爱丽莎说,“我是无罪的!”
众人看见这一切,都弯下腰来,就好像爱丽莎是一位圣徒。可是爱丽莎倒在她哥哥们的怀里,失去了知觉,因为激动、焦虑、痛楚都一起涌到了她的心里。
“是的,她是无罪的。”最年长的那个哥哥说。
他把一切经历都讲了出来。当他说话的时候,有一阵香气在徐徐地散发出来,好像有几百朵玫瑰正在开放,原来是柴火堆上的每根木头已经生出了根,冒出了枝条,现在竖在这儿的是一道香气扑鼻的篱笆,又高又大,长满了红色的玫瑰。在这上面,有一朵又白又亮的鲜花,射出光辉,像一颗星星。国王摘下这朵花,把它插在爱丽莎的胸前,她苏醒过来,内心平和而幸福。
所有教堂的钟都自动地响起来了,鸟儿成群结队地飞来,回到宫里加入到这个行列,那盛大的场面的确是从前任何王国都没有过的。
入选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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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森林、多刺的荨麻、巫婆……这阴森的一切构成了故事的背景,在这背景之下,雪白的野天鹅在飞翔,美丽的公主在沉默中织着披甲,国王在打猎并寻找他的王后……如果我们稍稍从故事中抬起头来,就会发现这两者已经足以构成我们的世界,而在这世界之上,上帝在注视着我们,天使们则会在最关键的时刻伸出援手拯救我们,但最重要的是我们自己的善良、勇敢、坚毅,还有沉默与孤独,所有这一切,引导我们向上,通往上帝之城。
沉默是整个故事的关键,因为假如公主可以说话,她就不会遭受到后来的诬陷和屈辱,就不会被国王误解, 被关入囚笼,送上刑场。然而,假如没有这些屈辱,她所编织出来的荨麻披甲也不会获得将她的哥哥们解救出来的神奇之力。因为,一切不是用生命中的血与火、泪与爱编织出来的衣裳,即便它是用凤凰之羽为材料编织而成,也仅仅是一件华美的衣裳,绝不可能获得拯救生命的力量。
而现在,这种力量不仅将公主的哥哥们拯救出来,同时也将公主拯救出来,使她从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成长为一个善良、勇敢而且坚毅的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