拇指姑娘
拇指姑娘的整个身躯还没有大拇指的一半长,因此人们就将她叫做拇指姑娘。
拇指姑娘的摇篮是一个光得发亮的漂亮胡桃壳,她的垫子是蓝色紫罗兰的花瓣,她的被子是玫瑰的花瓣。这就是她晚上睡觉的地方。
一天晚上,当拇指姑娘正在她漂亮的床上睡觉的时候,一个难看的癞蛤蟆从窗子外面跳了进来。这癞蛤蟆又丑又大,而且黏糊糊的。她一直跳到桌子上,看到拇指姑娘正睡在桌子上鲜红的玫瑰花瓣下面。
“这漂亮姑娘倒可以做我儿子的妻子哩。”癞蛤蟆说。她一把抓住拇指姑娘睡着的那个胡桃壳,背着它跳出了窗子,一直跳到花园里。
花园里有一条很宽的小溪,小溪里长着许多叶子宽大的绿色睡莲。老癞蛤蟆向它游去,把胡桃壳和睡在里面的拇指姑娘都放在那上面。
这个可怜的、小小的姑娘大清早就醒来了。当她看见自己现在所处地方的时候,不禁伤心地哭起来,因为这片宽大的绿叶子的周围全都是水,她没有办法回到陆地上去。
老癞蛤蟆坐在泥里,用灯芯草和黄睡莲把房间打扮了一番——有新媳妇住在里面,当然应该收拾得漂亮一点才行。随后她就和她的丑儿子向那片托着拇指姑娘的叶子游去。他们要在她没有来以前,先把她的那张美丽的床搬走,安放在洞房里面。这个老癞蛤蟆在水里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同时说:“这是我的儿子,他就是你未来的丈夫。你们俩在泥巴里将会生活得很幸福。”
“咯!咯!呱!呱!呱!”这位少爷只会说这么一句话。
他们搬着这张漂亮的小床游走了。拇指姑娘独自坐在绿叶上,不禁大哭起来,因为她不想跟这个讨厌的癞蛤蟆住在一起,也不想让那个丑少爷做自己的丈夫。水里的小鱼一起游到托着那片绿叶的梗子的周围,它们把叶梗子咬断,使这片叶子顺着水带着拇指姑娘流走了,流得非常远,流到癞蛤蟆完全没有办法达到的地方去。
叶子托着她漂流,越漂越远,最后拇指姑娘就漂流到外国去了。
有一只很大的金龟子飞来了,他看到了拇指姑娘,立刻用他的爪子抓住她纤细的腰,带着她一起飞到了树上。天啦!当金龟子带着她飞进树林的时候,可怜的拇指姑娘该有多么害怕啊!过了不久,树林里的那些金龟子全都来了。他们打量着拇指姑娘。金龟子小姐们耸了耸触须,说:“嗨,她不过只有两条腿罢了,真是太难看了!”
“她连触须都没有!”她们说。
“她的腰太细了。呸!她完全像一个人,她太丑了!”所有的女金龟子齐声说。
但是拇指姑娘确是非常美丽的。甚至劫持她的那只金龟子也不免要这样想。不过当大家都说她很难看的时候,他最后也只好相信这话了,他也不愿意要她了!拇指姑娘现在可以随便到什么地方去。金龟子带着她从树上飞下来,将她放在一朵雏菊上。拇指姑娘在那上面哭得伤心极了,因为她长得那么丑,连金龟子也不要她了。可是她仍然是人们所想象不到的一个最美丽的人儿,那么娇嫩,那么明朗,像一片最纯洁的玫瑰花瓣。
冬天,那又冷又长的冬天来了。树和花都凋零了。拇指姑娘感到十分寒冷,因为她的衣服都破了,而她的身体又是那么瘦削和纤细,可怜的拇指姑娘啊!她一定会被冻死的。
拇指姑娘穿过一片收割过的麦田,来到了一只田鼠的家门口。可怜的拇指姑娘站在门前,像一个讨饭的穷苦孩子。她请求田鼠施舍一颗大麦粒给她,因为她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一丁点儿东西了。
“你这个可怜的小人儿,”田鼠说,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好心肠的老田鼠,“到我温暖的房子里来,和我一起吃点东西吧。”
田鼠很喜欢拇指姑娘,她说:“你可以跟我住在一起,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不过你得把我的房间弄干净,还要讲些故事给我听,因为我就是喜欢听故事。”
这个和善的老田鼠所要求的事情,拇指姑娘都一一答应了。她在那儿过得非常快乐。
“不久我们会有一个客人来,”田鼠说,“我的这位邻居每个星期来看我一次,他住得比我舒服得多,他有宽敞的房间,他穿着非常漂亮的黑天鹅绒袍子。如果你能够做他的妻子,那么你这一辈子可就不用愁了。不过你得讲一些你所知道的、最美的故事给他听。”
老田鼠的邻居鼹鼠对拇指姑娘真是一见钟情。不过他没有表示出来,因为他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
鼹鼠从自己房子里挖了一条长长的地道,通到她们的这座房子里来。地道里有一只燕子,他是不久以前,在冬天开始的时候死去的。鼹鼠嘴里衔着一根引火柴——它在黑暗中可以发出亮光。他走在前面,为她们把这条又长又黑的地道照亮。当她们来到那只死燕子躺着的地方时,鼹鼠就用他的大鼻子顶着天花板,朝上面拱着土,拱出一个大洞来。阳光就通过这洞口射进来。这只可怜的鸟儿无疑是冻死了。这使得拇指姑娘非常难过,不过鼹鼠用他的短腿子一推,说:“他现在再也不能唱歌了!生来就是一只小鸟——这该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儿!谢天谢地,我的孩子们将不会是这样。像这样的一只鸟儿,什么事也不能做,只会唧唧喳喳地叫,到了冬天就该被饿死!”
“是的,你是一个聪明人,说得有道理,”田鼠说,“冬天一到,这些‘唧唧喳喳’的歌声对于一只燕子有什么用呢?他只有挨饿和受冻这一条路。不过我想这就是大家所谓的了不起的事情吧!”拇指姑娘一句话也不说。当他们两个人把背转向这燕子的时候,她就弯下腰来,把盖在他头上的那一簇羽毛温柔地向旁边拂了几下,同时在他闭着的双眼上轻轻地吻了吻。
鼹鼠把那个透进阳光的洞口又填上了,随后他就陪着这两位小姐回家。但是这天晚上拇指姑娘怎么也睡不着。她爬下床来,用草编成了一张宽大的、美丽的毯子。她拿着它到那只死了的燕子的身旁去,给他盖好。她还把她在田鼠的房间里找到的一些软棉花裹在燕子的身上,好使他在这寒冷的地上能够睡得温暖。
“再会吧,你这美丽的小鸟儿!”她说,“再会吧!在夏天,当所有的树儿都变绿了的时候,当太阳光温暖地照着我们的时候,你唱出美丽的歌声,我要为这感谢你!”然后她把头贴在这鸟儿的胸膛上。她马上惊恐起来,因为这鸟儿的身体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跳动,这就是鸟儿的心。这鸟儿并没有死,他只不过是躺在那儿冻得失去了知觉罢了。现在他得到了温暖,所以又活过来了。
拇指姑娘浑身都在发抖,因为她是那么惊恐,这鸟儿,跟只有寸把高的她比起来,真是太大了。可是她鼓起勇气来,把棉花紧紧地裹在这只可怜的鸟儿身上。她又把自己当被盖的那张薄荷叶拿来,盖在这鸟儿的头上。
第二天夜里,她又偷偷地去看燕子。他现在已经活过来了,不过还是有点昏迷。他只能把眼睛微微地睁开一小会儿,看了拇指姑娘一下。拇指姑娘手里拿着一根引火柴站着,因为她没有别的灯盏。
“我感谢你——你,可爱的小宝宝!”这只身体不太好的燕子对她说,“我现在真是又舒服又温暖!不久就可以恢复体力,又可以飞了,在暖和的阳光中飞了。”
燕子在这儿住了一整个冬天。拇指姑娘待他很好,非常喜欢他,鼹鼠和田鼠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件事,因为他们不喜欢这只可怜的、孤独的鸟儿。
当春天到来,太阳把大地照得很温暖的时候,燕子就向拇指姑娘告别。他把鼹鼠在顶上挖的那个洞打开,阳光十分明亮。燕子问拇指姑娘愿不愿跟他一起离开,她可以骑在他的背上,这样他们就可以远远地飞走,飞向绿色的树林里去。可是拇指姑娘知道,如果她这样离开的话,田鼠会伤心的。
“不行,我不能离开!”拇指姑娘说。
“那么再会吧,再会吧,你这善良的、可爱的姑娘!”燕子说。然后他就向着太阳飞去了。拇指姑娘在后面望着他,她的眼里含着泪,因为她是那么喜爱这只可怜的燕子。
“滴丽!滴丽!”燕子唱着歌,向绿色的森林飞去。拇指姑娘感到非常难过。田鼠不让她走到温暖的阳光中去。在田鼠屋顶上的田野里,麦子已经长得很高了。对于这个可怜的小女孩来说,这麦田无异于一片浓密的森林,因为她终究不过只有一寸来高呀!
“你得在这个夏天把你的新嫁衣缝好!”田鼠对她说,因为她的那个讨厌的邻居——那个穿着黑天鹅绒袍子的鼹鼠已经向她求婚了。“你得准备好毛衣和棉衣。当你做了鼹鼠太太以后,你应该有坐着穿的衣服和睡着穿的衣服呀。一个月以后,你的婚礼就要举行了。”拇指姑娘哭了起来,说她不愿意和这讨厌的鼹鼠结婚。
“胡说!”田鼠说,“你不要固执,不然的话,我就要用我的白牙齿来咬你!他是一个很可爱的人,你得和他结婚!就是皇后也没有他那样好的黑天鹅绒袍子哩!他的厨房和储藏室里都藏满了东西。你能够和这样一个人结婚,应该感谢上帝!”
婚礼就要举行了。鼹鼠亲自来迎接拇指姑娘。他们要一起生活,住在深深的地底,永远也见不到温暖的阳光了,因为鼹鼠不喜欢太阳。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感到非常难过,因为她现在不得不向那太阳告别,这太阳,当她跟田鼠住在一起的时候,她还能得到许可在门口望一眼。
“再见吧,您,光明的太阳!”拇指姑娘说,同时向空中伸出双手,并且向田鼠的屋子外面走了几步。因为现在大麦已经收割了,这儿只剩下干枯的麦茬。“再见吧,再见吧!”她又重复地说,同时用双臂抱住一朵正在盛开的小红花。“假如你看到了那只小燕子的话,请你代我向他问候。”
“滴丽!滴丽!”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在拇指姑娘的头上叫起来。她抬头一看,正是那只小燕子在她的头上飞过。燕子看到拇指姑娘,非常高兴。拇指姑娘告诉他,她多么不愿意与那个丑恶的鼹鼠结婚,她还说,她得住在深深的地底,太阳将永远照不进来。一想到这个,她就忍不住哭起来了。
“寒冷的冬天要来了,”小燕子说,“我要飞到温暖的国度里去。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你可以骑在我的背上!你用腰带紧紧地把自己系牢。这样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丑恶的鼹鼠,从他黑暗的房子飞走,远远地飞过高山,飞到温暖的国度里去。那儿的阳光比这儿更灿烂,那儿永远只有夏天,那儿永远都有美丽的花朵盛开。跟我一起飞吧,亲爱的小拇指姑娘!”
“好的,我要和你一起去!”拇指姑娘说。她坐到这鸟儿的背上,把脚搁在他展开的双翼上,同时用腰带紧紧地把自己系在他最结实的一根羽毛上。就这样,燕子飞向空中,飞过森林,飞过大海……
高空非常寒冷,拇指姑娘冻得直发抖,这时她就钻进燕子温暖的羽毛里去。她只把她的小脑袋伸出来,欣赏下面美丽的风景。
不久,他们来到了温暖的国度。这儿的太阳灿烂多了,天似乎也是加倍地高。在一个碧蓝色的湖旁有一丛最可爱的绿树,里面有一幢白得放亮的、大理石砌成的、古代的宫殿。宫殿里有许多爬满葡萄藤的高大圆柱,它们的顶上有许多燕子窝。其中有一个窝就是现在带着拇指姑娘飞行的这只燕子的家。
“这就是我的房子,”燕子说,“下面长着许多美丽的花,你可以选择其中的一朵,我把你放在它上面,那么你就可以随自己的心愿,想有多舒服就有多舒服了。”
“那太好了。”拇指姑娘说,拍着小手。
宫殿里有一根巨大的大理石柱。它已经倒在地上,并且断成了三段。从石柱的中间生出了一朵美丽的白花。燕子带着拇指姑娘飞下来,把她放在白花的一片宽阔的花瓣上。这个小姑娘感到多么惊奇啊!在那朵花的中央坐着一个小小的男子!他又白皙又透明,好像是用玻璃做成的。他头上戴着一顶华丽的金制王冠,肩上生着一双发亮的翅膀,而他本身并不比拇指姑娘高大。他就是花中的天使。每一朵花里都住着这么一个小小的男子或小姐。不过这一位却是他们大家的国王。
“我的天啦!他是多么美啊!”拇指姑娘低声对燕子说。这位小小的国王非常害怕这只燕子,因为他是那么细小和柔嫩,对他来说,燕子实在是太庞大了。不过当他看到拇指姑娘的时候,他马上就变得高兴了,这是他一生中所看到的最美丽的姑娘。
国王从头上取下金王冠,把它戴到拇指姑娘的头上,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夫人,这样她就可以做一切花儿的皇后了。这位国王才配得上她呀,他跟那癞蛤蟆的儿子和那只穿大黑天鹅绒袍子的鼹鼠完全不同!因此拇指姑娘就对这位逗她喜欢的国王说:“我愿意。”
这时每一朵花里都走出一位小姐或一位男子来。他们是那么可爱,就是看他们一眼也是幸福的。他们每人送了拇指姑娘一件礼物,但是其中最好的礼物是从一只大白蝇身上取下的一对翅膀。他们把这对翅膀安到拇指姑娘的背上,这么着,她现在就可以在花朵之间飞来飞去了。大家都欢呼起来。
燕子坐在上面自己的巢里,为他们唱出他最好的歌曲。然而在他的心里,感到有些悲哀,因为他是那么喜欢拇指姑娘,他希望永远不要和她分开。
“你现在不应该再叫拇指姑娘了!”花的安琪儿对她说,“这是一个很丑的名字,而你是那么美丽!从今以后,我们要叫你玛娅。”
“再会吧!再会吧!”那只小燕子说。他飞离了这温暖的国度,飞回到很远很远的丹麦去。在丹麦,他在一个会写童话的人的窗子上筑了一个小巢。他对这个人唱:“滴丽!滴丽!”我们这个故事就是从他那儿听来的。
入选理由:
“莲叶何田田。”那个鱼啄荷梗的情节,会不会是来自中国的古诗呢?
延伸阅读:
1843年,安徒生三十八岁,那年在哥本哈根,他第一次见到了燕妮·林德。那时候燕妮·林德还只是一个在瑞典小有名气的歌唱演员,安徒生鼓励她在哥本哈根的皇家大剧院演出,结果引起了轰动,燕妮·林德从此获得了充足的自信,她的名字也从这一次演出开始,传遍了整个欧洲。
安徒生再一次陷入了苦恋中,他默默地爱着燕妮·林德,但是燕妮·林德却总说安徒生是她的哥哥。这场单相思持续了三年,直到1846年的圣诞节,安徒生确定燕妮·林德已经爱上了德国作曲家门德尔松,才不得不放弃。
1844年,饱尝单相思之苦的安徒生写下了《夜莺》,他一直是把燕妮·林德看成是善于歌唱的夜莺的。在这个童话里,中国的皇帝最终并没有能留住夜莺,因为夜莺“要飞到那个穷苦的渔夫身旁去,飞到农民的屋顶上去,飞到住得离您和您的宫廷很远的每个人身边去”。安徒生早已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命运与燕妮·林德的命运只能是交错的而非并行的!
《拇指姑娘》写于1835年,那时候安徒生还不认识燕妮·林德,但是差不多十年之后,小说与现实却产生了奇妙的对应:拇指姑娘救活了燕子,正如夜莺用它的歌声救活了中国的皇帝;燕子背着拇指姑娘飞到温暖的南方,正如安徒生努力地帮助燕妮·林德实现她的自我。而最终,夜莺离开了,拇指姑娘也爱上了花间的天使,正如燕妮·林德爱上了门德尔松——他也正是燕妮·林德的天使。
安徒生一生酷爱旅行,每当他在哥本哈根遭受挫折,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到南方去,德国、意大利、葡萄牙……他一生的很大一部分时间是在旅行中度过的,他受挫的心灵总是能够在异国得到抚慰,然后他再一次回到哥本哈根,再一次被打击,于是再一次离开。这种候鸟似的生活,也与燕子极其相似。
拇指姑娘的摇篮是一个光得发亮的漂亮胡桃壳,她的垫子是蓝色紫罗兰的花瓣,她的被子是玫瑰的花瓣。这就是她晚上睡觉的地方。
一天晚上,当拇指姑娘正在她漂亮的床上睡觉的时候,一个难看的癞蛤蟆从窗子外面跳了进来。这癞蛤蟆又丑又大,而且黏糊糊的。她一直跳到桌子上,看到拇指姑娘正睡在桌子上鲜红的玫瑰花瓣下面。
“这漂亮姑娘倒可以做我儿子的妻子哩。”癞蛤蟆说。她一把抓住拇指姑娘睡着的那个胡桃壳,背着它跳出了窗子,一直跳到花园里。
花园里有一条很宽的小溪,小溪里长着许多叶子宽大的绿色睡莲。老癞蛤蟆向它游去,把胡桃壳和睡在里面的拇指姑娘都放在那上面。
这个可怜的、小小的姑娘大清早就醒来了。当她看见自己现在所处地方的时候,不禁伤心地哭起来,因为这片宽大的绿叶子的周围全都是水,她没有办法回到陆地上去。
老癞蛤蟆坐在泥里,用灯芯草和黄睡莲把房间打扮了一番——有新媳妇住在里面,当然应该收拾得漂亮一点才行。随后她就和她的丑儿子向那片托着拇指姑娘的叶子游去。他们要在她没有来以前,先把她的那张美丽的床搬走,安放在洞房里面。这个老癞蛤蟆在水里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同时说:“这是我的儿子,他就是你未来的丈夫。你们俩在泥巴里将会生活得很幸福。”
“咯!咯!呱!呱!呱!”这位少爷只会说这么一句话。
他们搬着这张漂亮的小床游走了。拇指姑娘独自坐在绿叶上,不禁大哭起来,因为她不想跟这个讨厌的癞蛤蟆住在一起,也不想让那个丑少爷做自己的丈夫。水里的小鱼一起游到托着那片绿叶的梗子的周围,它们把叶梗子咬断,使这片叶子顺着水带着拇指姑娘流走了,流得非常远,流到癞蛤蟆完全没有办法达到的地方去。
叶子托着她漂流,越漂越远,最后拇指姑娘就漂流到外国去了。
有一只很大的金龟子飞来了,他看到了拇指姑娘,立刻用他的爪子抓住她纤细的腰,带着她一起飞到了树上。天啦!当金龟子带着她飞进树林的时候,可怜的拇指姑娘该有多么害怕啊!过了不久,树林里的那些金龟子全都来了。他们打量着拇指姑娘。金龟子小姐们耸了耸触须,说:“嗨,她不过只有两条腿罢了,真是太难看了!”
“她连触须都没有!”她们说。
“她的腰太细了。呸!她完全像一个人,她太丑了!”所有的女金龟子齐声说。
但是拇指姑娘确是非常美丽的。甚至劫持她的那只金龟子也不免要这样想。不过当大家都说她很难看的时候,他最后也只好相信这话了,他也不愿意要她了!拇指姑娘现在可以随便到什么地方去。金龟子带着她从树上飞下来,将她放在一朵雏菊上。拇指姑娘在那上面哭得伤心极了,因为她长得那么丑,连金龟子也不要她了。可是她仍然是人们所想象不到的一个最美丽的人儿,那么娇嫩,那么明朗,像一片最纯洁的玫瑰花瓣。
冬天,那又冷又长的冬天来了。树和花都凋零了。拇指姑娘感到十分寒冷,因为她的衣服都破了,而她的身体又是那么瘦削和纤细,可怜的拇指姑娘啊!她一定会被冻死的。
拇指姑娘穿过一片收割过的麦田,来到了一只田鼠的家门口。可怜的拇指姑娘站在门前,像一个讨饭的穷苦孩子。她请求田鼠施舍一颗大麦粒给她,因为她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一丁点儿东西了。
“你这个可怜的小人儿,”田鼠说,因为她本来就是一个好心肠的老田鼠,“到我温暖的房子里来,和我一起吃点东西吧。”
田鼠很喜欢拇指姑娘,她说:“你可以跟我住在一起,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不过你得把我的房间弄干净,还要讲些故事给我听,因为我就是喜欢听故事。”
这个和善的老田鼠所要求的事情,拇指姑娘都一一答应了。她在那儿过得非常快乐。
“不久我们会有一个客人来,”田鼠说,“我的这位邻居每个星期来看我一次,他住得比我舒服得多,他有宽敞的房间,他穿着非常漂亮的黑天鹅绒袍子。如果你能够做他的妻子,那么你这一辈子可就不用愁了。不过你得讲一些你所知道的、最美的故事给他听。”
老田鼠的邻居鼹鼠对拇指姑娘真是一见钟情。不过他没有表示出来,因为他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
鼹鼠从自己房子里挖了一条长长的地道,通到她们的这座房子里来。地道里有一只燕子,他是不久以前,在冬天开始的时候死去的。鼹鼠嘴里衔着一根引火柴——它在黑暗中可以发出亮光。他走在前面,为她们把这条又长又黑的地道照亮。当她们来到那只死燕子躺着的地方时,鼹鼠就用他的大鼻子顶着天花板,朝上面拱着土,拱出一个大洞来。阳光就通过这洞口射进来。这只可怜的鸟儿无疑是冻死了。这使得拇指姑娘非常难过,不过鼹鼠用他的短腿子一推,说:“他现在再也不能唱歌了!生来就是一只小鸟——这该是一件多么可悲的事儿!谢天谢地,我的孩子们将不会是这样。像这样的一只鸟儿,什么事也不能做,只会唧唧喳喳地叫,到了冬天就该被饿死!”
“是的,你是一个聪明人,说得有道理,”田鼠说,“冬天一到,这些‘唧唧喳喳’的歌声对于一只燕子有什么用呢?他只有挨饿和受冻这一条路。不过我想这就是大家所谓的了不起的事情吧!”拇指姑娘一句话也不说。当他们两个人把背转向这燕子的时候,她就弯下腰来,把盖在他头上的那一簇羽毛温柔地向旁边拂了几下,同时在他闭着的双眼上轻轻地吻了吻。
鼹鼠把那个透进阳光的洞口又填上了,随后他就陪着这两位小姐回家。但是这天晚上拇指姑娘怎么也睡不着。她爬下床来,用草编成了一张宽大的、美丽的毯子。她拿着它到那只死了的燕子的身旁去,给他盖好。她还把她在田鼠的房间里找到的一些软棉花裹在燕子的身上,好使他在这寒冷的地上能够睡得温暖。
“再会吧,你这美丽的小鸟儿!”她说,“再会吧!在夏天,当所有的树儿都变绿了的时候,当太阳光温暖地照着我们的时候,你唱出美丽的歌声,我要为这感谢你!”然后她把头贴在这鸟儿的胸膛上。她马上惊恐起来,因为这鸟儿的身体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跳动,这就是鸟儿的心。这鸟儿并没有死,他只不过是躺在那儿冻得失去了知觉罢了。现在他得到了温暖,所以又活过来了。
拇指姑娘浑身都在发抖,因为她是那么惊恐,这鸟儿,跟只有寸把高的她比起来,真是太大了。可是她鼓起勇气来,把棉花紧紧地裹在这只可怜的鸟儿身上。她又把自己当被盖的那张薄荷叶拿来,盖在这鸟儿的头上。
第二天夜里,她又偷偷地去看燕子。他现在已经活过来了,不过还是有点昏迷。他只能把眼睛微微地睁开一小会儿,看了拇指姑娘一下。拇指姑娘手里拿着一根引火柴站着,因为她没有别的灯盏。
“我感谢你——你,可爱的小宝宝!”这只身体不太好的燕子对她说,“我现在真是又舒服又温暖!不久就可以恢复体力,又可以飞了,在暖和的阳光中飞了。”
燕子在这儿住了一整个冬天。拇指姑娘待他很好,非常喜欢他,鼹鼠和田鼠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件事,因为他们不喜欢这只可怜的、孤独的鸟儿。
当春天到来,太阳把大地照得很温暖的时候,燕子就向拇指姑娘告别。他把鼹鼠在顶上挖的那个洞打开,阳光十分明亮。燕子问拇指姑娘愿不愿跟他一起离开,她可以骑在他的背上,这样他们就可以远远地飞走,飞向绿色的树林里去。可是拇指姑娘知道,如果她这样离开的话,田鼠会伤心的。
“不行,我不能离开!”拇指姑娘说。
“那么再会吧,再会吧,你这善良的、可爱的姑娘!”燕子说。然后他就向着太阳飞去了。拇指姑娘在后面望着他,她的眼里含着泪,因为她是那么喜爱这只可怜的燕子。
“滴丽!滴丽!”燕子唱着歌,向绿色的森林飞去。拇指姑娘感到非常难过。田鼠不让她走到温暖的阳光中去。在田鼠屋顶上的田野里,麦子已经长得很高了。对于这个可怜的小女孩来说,这麦田无异于一片浓密的森林,因为她终究不过只有一寸来高呀!
“你得在这个夏天把你的新嫁衣缝好!”田鼠对她说,因为她的那个讨厌的邻居——那个穿着黑天鹅绒袍子的鼹鼠已经向她求婚了。“你得准备好毛衣和棉衣。当你做了鼹鼠太太以后,你应该有坐着穿的衣服和睡着穿的衣服呀。一个月以后,你的婚礼就要举行了。”拇指姑娘哭了起来,说她不愿意和这讨厌的鼹鼠结婚。
“胡说!”田鼠说,“你不要固执,不然的话,我就要用我的白牙齿来咬你!他是一个很可爱的人,你得和他结婚!就是皇后也没有他那样好的黑天鹅绒袍子哩!他的厨房和储藏室里都藏满了东西。你能够和这样一个人结婚,应该感谢上帝!”
婚礼就要举行了。鼹鼠亲自来迎接拇指姑娘。他们要一起生活,住在深深的地底,永远也见不到温暖的阳光了,因为鼹鼠不喜欢太阳。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感到非常难过,因为她现在不得不向那太阳告别,这太阳,当她跟田鼠住在一起的时候,她还能得到许可在门口望一眼。
“再见吧,您,光明的太阳!”拇指姑娘说,同时向空中伸出双手,并且向田鼠的屋子外面走了几步。因为现在大麦已经收割了,这儿只剩下干枯的麦茬。“再见吧,再见吧!”她又重复地说,同时用双臂抱住一朵正在盛开的小红花。“假如你看到了那只小燕子的话,请你代我向他问候。”
“滴丽!滴丽!”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在拇指姑娘的头上叫起来。她抬头一看,正是那只小燕子在她的头上飞过。燕子看到拇指姑娘,非常高兴。拇指姑娘告诉他,她多么不愿意与那个丑恶的鼹鼠结婚,她还说,她得住在深深的地底,太阳将永远照不进来。一想到这个,她就忍不住哭起来了。
“寒冷的冬天要来了,”小燕子说,“我要飞到温暖的国度里去。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你可以骑在我的背上!你用腰带紧紧地把自己系牢。这样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丑恶的鼹鼠,从他黑暗的房子飞走,远远地飞过高山,飞到温暖的国度里去。那儿的阳光比这儿更灿烂,那儿永远只有夏天,那儿永远都有美丽的花朵盛开。跟我一起飞吧,亲爱的小拇指姑娘!”
“好的,我要和你一起去!”拇指姑娘说。她坐到这鸟儿的背上,把脚搁在他展开的双翼上,同时用腰带紧紧地把自己系在他最结实的一根羽毛上。就这样,燕子飞向空中,飞过森林,飞过大海……
高空非常寒冷,拇指姑娘冻得直发抖,这时她就钻进燕子温暖的羽毛里去。她只把她的小脑袋伸出来,欣赏下面美丽的风景。
不久,他们来到了温暖的国度。这儿的太阳灿烂多了,天似乎也是加倍地高。在一个碧蓝色的湖旁有一丛最可爱的绿树,里面有一幢白得放亮的、大理石砌成的、古代的宫殿。宫殿里有许多爬满葡萄藤的高大圆柱,它们的顶上有许多燕子窝。其中有一个窝就是现在带着拇指姑娘飞行的这只燕子的家。
“这就是我的房子,”燕子说,“下面长着许多美丽的花,你可以选择其中的一朵,我把你放在它上面,那么你就可以随自己的心愿,想有多舒服就有多舒服了。”
“那太好了。”拇指姑娘说,拍着小手。
宫殿里有一根巨大的大理石柱。它已经倒在地上,并且断成了三段。从石柱的中间生出了一朵美丽的白花。燕子带着拇指姑娘飞下来,把她放在白花的一片宽阔的花瓣上。这个小姑娘感到多么惊奇啊!在那朵花的中央坐着一个小小的男子!他又白皙又透明,好像是用玻璃做成的。他头上戴着一顶华丽的金制王冠,肩上生着一双发亮的翅膀,而他本身并不比拇指姑娘高大。他就是花中的天使。每一朵花里都住着这么一个小小的男子或小姐。不过这一位却是他们大家的国王。
“我的天啦!他是多么美啊!”拇指姑娘低声对燕子说。这位小小的国王非常害怕这只燕子,因为他是那么细小和柔嫩,对他来说,燕子实在是太庞大了。不过当他看到拇指姑娘的时候,他马上就变得高兴了,这是他一生中所看到的最美丽的姑娘。
国王从头上取下金王冠,把它戴到拇指姑娘的头上,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夫人,这样她就可以做一切花儿的皇后了。这位国王才配得上她呀,他跟那癞蛤蟆的儿子和那只穿大黑天鹅绒袍子的鼹鼠完全不同!因此拇指姑娘就对这位逗她喜欢的国王说:“我愿意。”
这时每一朵花里都走出一位小姐或一位男子来。他们是那么可爱,就是看他们一眼也是幸福的。他们每人送了拇指姑娘一件礼物,但是其中最好的礼物是从一只大白蝇身上取下的一对翅膀。他们把这对翅膀安到拇指姑娘的背上,这么着,她现在就可以在花朵之间飞来飞去了。大家都欢呼起来。
燕子坐在上面自己的巢里,为他们唱出他最好的歌曲。然而在他的心里,感到有些悲哀,因为他是那么喜欢拇指姑娘,他希望永远不要和她分开。
“你现在不应该再叫拇指姑娘了!”花的安琪儿对她说,“这是一个很丑的名字,而你是那么美丽!从今以后,我们要叫你玛娅。”
“再会吧!再会吧!”那只小燕子说。他飞离了这温暖的国度,飞回到很远很远的丹麦去。在丹麦,他在一个会写童话的人的窗子上筑了一个小巢。他对这个人唱:“滴丽!滴丽!”我们这个故事就是从他那儿听来的。
入选理由:
“莲叶何田田。”那个鱼啄荷梗的情节,会不会是来自中国的古诗呢?
延伸阅读:
1843年,安徒生三十八岁,那年在哥本哈根,他第一次见到了燕妮·林德。那时候燕妮·林德还只是一个在瑞典小有名气的歌唱演员,安徒生鼓励她在哥本哈根的皇家大剧院演出,结果引起了轰动,燕妮·林德从此获得了充足的自信,她的名字也从这一次演出开始,传遍了整个欧洲。
安徒生再一次陷入了苦恋中,他默默地爱着燕妮·林德,但是燕妮·林德却总说安徒生是她的哥哥。这场单相思持续了三年,直到1846年的圣诞节,安徒生确定燕妮·林德已经爱上了德国作曲家门德尔松,才不得不放弃。
1844年,饱尝单相思之苦的安徒生写下了《夜莺》,他一直是把燕妮·林德看成是善于歌唱的夜莺的。在这个童话里,中国的皇帝最终并没有能留住夜莺,因为夜莺“要飞到那个穷苦的渔夫身旁去,飞到农民的屋顶上去,飞到住得离您和您的宫廷很远的每个人身边去”。安徒生早已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命运与燕妮·林德的命运只能是交错的而非并行的!
《拇指姑娘》写于1835年,那时候安徒生还不认识燕妮·林德,但是差不多十年之后,小说与现实却产生了奇妙的对应:拇指姑娘救活了燕子,正如夜莺用它的歌声救活了中国的皇帝;燕子背着拇指姑娘飞到温暖的南方,正如安徒生努力地帮助燕妮·林德实现她的自我。而最终,夜莺离开了,拇指姑娘也爱上了花间的天使,正如燕妮·林德爱上了门德尔松——他也正是燕妮·林德的天使。
安徒生一生酷爱旅行,每当他在哥本哈根遭受挫折,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到南方去,德国、意大利、葡萄牙……他一生的很大一部分时间是在旅行中度过的,他受挫的心灵总是能够在异国得到抚慰,然后他再一次回到哥本哈根,再一次被打击,于是再一次离开。这种候鸟似的生活,也与燕子极其相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