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至严山人归山
皎 然
初到人间柳始阴,山书昨夜报春深。
朝朝花落几株树,恼杀禅僧未证心。
这是一首通过对自然景色变化的刻画来阐释禅境的送别之作。“山人”即山居者,多指隐士。题名虽为 《送至严山人归山》,然通篇无一语道及 “送” 的内容。它只对一些景物进行铺叙白描,故需要作者借助于诗中所提供的景物媒介,张开想象的翅膀,方能领略作品所隐含的禅理。
“初到人间柳始阴”,起句似乎有些模糊难解,然细细品味,它包含着双重含义: 就狭义看,可解为至严山人离开居山之地,来到嚣烦闹市之时,正是早春二月、柳树吐翠的时节。故此处 “人间”应与 “山林”相对。就广义解,指尘间的一切事物在其初始阶段就像柳树刚抽芽一般,故 “柳始阴”为象征意,“人间”则与 “天界”相对。
“山书昨夜报春深”,就字面而言,是写光阴似箭,岁月如梭,转瞬间郁郁葱葱的山中林木又报来了暮春的消息。一个 “报”字传出了僧人与山林的亲和关系。然而透过字面,诗人要表达的是事物的鼎盛时期。这里“山书”之喻,极为新巧,历代诗人笔下多有“山花”、“山鸟”、“山谷”、“山涧”之说,把山当作书本阅读,实乃罕见难证。只有常年以山林为伴,入定修行之僧人佛徒,方能有如此特殊之感受。
“朝朝花落几株树”,由上句之 “夜”过度到此句之“朝”,自然地写出时间之昼以继夜,这似乎在交待至严山人归山的时节,然诗人所要表述的潜层含义却是事物的衰落过程。花开花落乃自然之规律,因果之推移。前三句诗提供给我们的表层信息是柳阴——春深——花落,然而它隐含着的却是时间开始——经过——终结之流程,是事物发生——发展——衰落之阶段。
“恼杀禅僧未证心”,这后一句一反前文单纯铺叙景物的格局,变成了直抒胸臆。面对着时光如水,岁月不居,面对着事物的朝生暮死,衰老死亡,连不为尘念所拘的僧人都无可奈何,都为之烦然愁然,那么一般的凡夫俗子又将如何呢? 当我们在洞悉了作者的胸襟之后,再来回顾前面铺叙的景物,才能豁然明了和深切感受第一景物都涂有作者浓重的感情色彩。故被景物描写所包裹着的惜春伤别之情也就不言而喻了。
全诗措辞浅近却寄意遥深,巧意安排又不露痕迹。前三句写景,理孕其中;后一句抒情,情景相融。值得一提的是,禅宗强调“对境无心”,“无住为本”,也就是对一切境遇不生忧乐悲喜之情,不粘不著,不尘不染,心念不起。然作者为出家之人,面对“朝朝花落”,却“恼杀”未证之心,这正好说明于世俗凡念终未断绝,言辞之间难名胜有所流露,诗中自然透出心底的这种矛盾情怀。达不到王维《辛夷坞》一诗中“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那种任运自在,超然物外,“读之身世两忘,万念俱寂”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