贯 休

        梦到海中山，入个白银宅。
        逢见一道士，称是李八伯。
        
        三四仙女儿，身着瑟瑟衣。
        手把明月珠，打落金色梨。
        
        车渠地无尘，行至瑶池滨。
        森森椿树下，白龙来嗅人。
        
        宫殿峥嵘笼紫气，金渠玉砂五色水，
        守阍仙婢相倚睡，偷摘蟠桃几倒地。

        游仙是魏晋以来历代诗人的“传统”主题。至唐代,由于佛道二教的鼎盛,上至宫廷,下至民间,都弥漫着一派渴求彼岸世界,神往仙山妙境的社会风气;加之浪漫主义文艺思潮的推波助澜,游仙诗更成为唐代诗歌中令人嘱目的林薮。
        贯休是晚唐著名的僧道诗人。他7岁出家,传说他“日读经书千字过目不忘”。由于他精通经卷奥义,故诗文奇险,书画也不凡。他曾为吴越王钱鏐所重;入益州为王建所礼遇,终年81岁。
        这组《梦游仙》诗,虽分四节,为四首绝句构成,且五七言不一,但却有着内在的有机联系,它层次井然地写出诗人在游仙的梦境中所看到的各种景象,堪称一组完整的诗篇。
        第一节写诗人在梦游中逢道士李八伯。这位道士静修于海中仙山的一个白银宅中,我们可以想见他的银须皓发一如这白银宅似的相映生辉。历来传说仙山往往在海中,白居易《长恨歌》中有“忽闻海外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的名句;古来传说的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亦在海上,故贯休有“梦到海中山”之句。奇特的是“白银宅”这个独特的意象,它言简意赅,使人展开丰富的想象,增加了对仙山的渴念和神往。
        第二节写仙女的嬉戏:三四位妙龄女儿,身着飘洒的罗衣,她们人人手中都拿着一颗璀烁的宝珠,却并不把玩爱惜,然而像扔石头似的打一棵梨树上的梨子,梨子金光耀眼,一颗颗纷纷落地,随着飘落的是她们的欢声笑语……“瑟瑟”二字不仅使我们想见她们身段的袅娜,丰姿的绰约,而且使我们听见裙裾飘摆的声音,看见衣纹飘曳的影子。而以“明月珠”打“金色梨”,不仅使我们想见仙境宝珠多如卵石的瑰丽和神奇,而且展示出金梨满树的仙境亦如遍开灼灼蟠桃的西王母的瑶池。
        第三节写瑶池白龙。诗人见了道士,逢了仙女,又神游到瑶池之滨。一路上,车渠明净,地面无尘。忽然间,他望见池滨耸立着一棵翠影参天的椿树,椿树下腾挪游动着一条雪样的白龙,此龙既不张牙舞爪,也不雷霆震怒,而是像一条驯兽般地依偎嗅人。这里“森森”、“嗅人”二语用得文约而意丰。“森森”使我们如目睹似的望见了椿树的苍翠盛密;而“嗅人”则使我们想见白龙一如黄犬般地温良驯顺,而且赫然点出游仙的奇瑰和神秘。
        第四节写仙境的宫殿峥嵘。诗人随着梦游的行踪,最后来到仙境的中心。此处殿阁巍峨,紫气葱茏,御河像条金渠,玉砂上流着五色霞光照人的渌水,清波见底。看守宫门的仙婢们逍遥散漫,相倚而睡,我们的诗人在此情此境中也不禁变成了胆大的孙行者,跳进禁苑中想偷摘几颗蟠桃尝尝,不料总归是作贼心虚一下闪了脚,几乎来了个倒栽葱……此节写得幽默、隽永,透出诗人诙谐风趣的灵性和顽皮佻达的赤子之心。
        总之,这组诗写得格调新颖,意境独特:白银宅中的道士,用珍珠打梨的仙女,森森椿树下嗅人的白龙,相倚而睡的守阍仙婢……诸般生动的意象构成了一幅不似人间却又似人间终胜似人间的奇妙画图,其中渗透着诗人美妙的幻想和瑰丽的想象,充满浪漫主义色彩,另外这组组诗语言通俗浅显,近似口语,表明诗人在艺术风格上也如思想境界一样达到了返朴归真的地步;修辞手法纯用白描,不事修饰,境界全出,名之曰炉火纯青,不为过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