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日忏祀陈其年诗(选二首)
冒 襄
合祀思君考,中元荐两行。
老人悲宿草,儿子赋同裳。
天上还星宿,文坛失伯王。
并州留十载,魂返莫他乡。
哭君仍梵刹,老泪更横添。
行秘书何在,修文郎可嫌。
天真全未丧,血胤斩何严?
绝笔书前至,披衷到细纤。
选自冒襄辑 《六十年师友诗文同人集》。
陈维崧,字其年,宜兴人,冒襄挚友陈贞慧长子,著名文学家。陈贞慧入清,严守复社社规,坚持民族操守,拒仕满清政权,隐居乡间,顺治十三年病逝。遗言命维崧奔如皋冒襄叔父。陈维崧与冒的儿子禾书、丹书等在深翠山房、水绘庵前后苦读共10年,他成为清代词坛巨擘,我国文学史上词作最多的杰出词家。冒襄不负盟兄重托,在社友陈子龙、吴应箕教诲基础上,最终将陈维崧培育成才,付出了大量心血。康熙前期,维崧屡赴乡试未中,后不听冒之劝阻多次往北方交游,直到十八年方中博学鸿词试,授翰林院检讨。“始拜一官,而又不禄”,依然窘困不堪。二十一年,“疽发于面”,在京谢世。消息传来,冒襄痛苦万分,深感有负盟兄重托,对维崧照顾不周。他便借助佛教排遣痛苦,于是年七月十五日中元节,请名刹定惠寺僧人举行盛大盂兰盆会,兴水陆道场,放焰火放灯等大型宗教活动,招陈维崧魂归如皋,助其摆脱地狱痛苦,祈求冥福。实际上这种忏祀不仅是沉痛悼念,也是深藏心底的永久纪念。冒襄共写20首诗哭其年,抒写友朋深情、师生至谊,深痛巨哀,催人泪下。此处选其中两首。
前首首联“合祀思君考,中元荐两行”,写主殿祭祀场面。面对维崧牌位,冒襄从其刻苦学习的一生,想起其父考贞慧战斗一生,于是合祀其父子二人。崇祯、弘光年间,陈贞慧带领复社社员,发起起草声讨阉党余孽阮大铖的《留都防乱公揭》,震动大江南北。后来,黄宗羲书其墓碣:“斯乃弘光党人之墓,阉孽过此避其风雨!”父子俩熠熠闪光的一生,为历史作出的重大贡献是永存的。冒襄虔诚地祭祀二位,供上两行瓜果,献上心香一瓣。颔联“老人悲宿草,儿子赋同裳”,表达冒父子心情。冒已七十二岁,想起陈贞慧墓上多年的荒草,悲恸欲绝;禾书、丹书则写诗抒发兄弟般的内心悲哀。颈联,“天上还星宿,文坛失伯王”,高度评价陈维崧的文学成就。伯,通霸。说陈的逝世似文曲星被召回天庭,祖国的文坛失去了霸主,因之更令人痛心!历史证明,这个评价是公允而不可更易的。尾联,“并州留十载,魂返莫他乡”,招陈维崧魂兮归来哀(爱)江南。陈于康熙十一年最后一次来如皋,尔后去北方“游公卿间”整整十年。“并州”,西汉时含今山西大部,内蒙及河北一部分。维崧之魂在那里飘忽,相信南返,不会去其他地方,一定会来到如皋。陈维崧生前,一直把如皋视作家乡,写出过大批怀念诗词,脍炙人口。
后首首联,“哭君仍梵刹,老泪更横添”,为痛苦的回忆。陈维崧于顺治十五年到如皋,翌年中元节,冒在定惠寺追荐祖考,兼祭陈维崧祖考陈于廷、陈贞慧,当时维崧放声痛哭,血泪涌出,事后,维崧写五律二首志谢。想不到24年后,还在原寺庙,70多岁的老人哭祭50多岁身在壮年的后生,焉能不老泪纵横,更加伤心。冒襄深悔不该不坚决阻挡其北上。颔联,“行秘书何在,修文郎可嫌”,抒怨恨之情。维崧虽被任为翰林,号称博闻强志,可现在一切毁了,朝廷教他掌管校正图书,类似历史上修文馆的成员,可是“舆马仆从之费,四预彷徨,不知所出”,“徒邀相如献赋之褒,不救方朔长饥之叹”,“在都贫且病”,这虚名令人嫌弃。颈联,“天真全未丧,血胤斩何严”,一写维崧天真善良之性未泯,一写维崧无子绝后,老天未免苛严。冒襄于崇祯十二年在金陵首次见到随父来游的维崧,当时只是14岁的童子,冒为其天真坦率,文才敏捷所折服,所谓“见君则复发”。尾联,“绝笔书前至,披衷到细纤”,写维崧最后一封来信,怀念如皋,诉说在京的种种不幸,“昔游历历,旧事明明,水绘朝烟,钵池夜雨,都萦怀抱”。慰问家难中冒襄遇刺,遇大火等等痛苦。表达重访如皋的心愿,“纵使辽鹤难归,蜀鹃已化,犹当盼行云而结想,托流水以通辞……相邀片语,俟我三年,老伯其许之乎?”可谓情真意切,肝胆相照。
诗借宗教活动写对一代文豪陈维崧的沉痛悼念。有痛苦的追忆,有几世的交谊,有高度的评价,有不尽的哀怨与牢骚,有长者哭少者的无限痛惜与酸楚,容量极大,概括力强,为情造文,叩响读者心弦。
马克思说:“宗教本身是没有内容的,它的根源不是在天上,而是在人间。”冒襄为维崧举行盂兰盆会,一方面是帮助他解脱“倒悬”、“八苦”,超度其灵魂;另一方面是为了寻求精神寄托,排解现实带给自己的无穷痛苦。这是彼时佛教所起的作用。这两首诗是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