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 典》

        以色列人多比,原先家住在北加利利的赛斯比。他在这里度过了幸福的童年,长大成人以后,娶本族女子亚拿为妻。亚拿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多比雅。一家三口安居乐业,过着丰衣足食的日子。后来亚述王撒缦以色征服了以色列国。多比被俘,从家乡赛斯比流放到亚述国尼尼微城。
        国破家亡,背井离乡,以色列人流放国外。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大部分被当地人同化了。然而多比与众不同,他依然信守摩西律法,处处按上帝的旨意行事。上帝使亚述王撒缦以色抬举他,任命他总管采购王室用品。这实在是一项美差,他可以采购的名义到各地去旅行。有一次,多比到玛代的拉格斯城出差,乘机将许多银币寄存在甘比尔家里。那些银币分装在几个钱袋里,共有三万块。
        尽管多比在亚述王的朝廷里当官,然而他的心却一直向着以色列人。同胞们有什么需求,他总是极力关照。如果他们没有吃的,他就把自己的食品送给他们;如果他们没有穿的,他就把自己的衣服拿出来送给他们。
        撒缦以色去世以后,其子西拿基立继承王位。他领兵进攻犹大国,遭到惨败。在逃回玛代的路上,西拿基立恼羞成怒,下命令屠杀了许多犹太人。尸横遍野,令人惨不忍睹,但谁也不敢来埋葬他们。而多比却将生死置之度处,暗地里将那些尸体掩埋了。这使得寻查尸首的西拿基立大发雷霆,是谁胆敢替犹太人收尸呢?
        事过之后,尼尼微目击者向国王告密,说是多比安葬了遇难者。消息传到多比的耳朵里,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危在旦夕,于是便赶在西拿基立的魔爪到来之前,携妻带子逃之夭夭了。他的家产全被抄没,归入王家府库。多比的身边只剩下妻子亚拿和儿子多比雅。
        大约过了六个星期,西拿基立遇刺身亡。凶手是他的两个儿子,作案以后畏罪潜逃。他的另一个儿子,名叫以撒哈顿的,继承了王位。以撒哈顿任命多比兄弟安尼尔之子亚希卡统管王国的财务。由于这位财务大臣在国王面前不断为自己的叔叔进美言,因此国王最后允准多比返回尼尼微。
        返回尼尼微以后,多比与妻子亚拿和儿子多比雅重整家业,日子又富裕起来。收割节时摆家宴,面对着餐桌上的美味佳肴,多比吩咐多比雅说:
        “儿子,你出去找个以色列同胞来,我们一起过节。以色列人流放到这里,过着贫困的生活。你把他请来,好让我们一同分享这节日的宴席。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就什么时候开饭。”
        多比雅依照父亲的吩咐,出去找人。可是他很快转回来,失声叫道:“爸爸,爸爸!”
        “啊,怎么回事?”多比问。
        “我们一个同胞,刚被人杀了!有人把他勒死了,尸体抛在市场里。”
        一听这话,多比立刻跳了起来,跑到街上,把那具尸体从市场搬到小棚子里暂时隐藏起来。要埋葬它,还得等到日落黄昏后。多比先回家沐浴更衣,在沉痛中吃过晚饭。他联想起同胞们的一连串苦难,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日落黄昏,多比出去掘了一个坟墓,把那个人埋葬了。邻居们都为他捏着一把汗,以为他发了疯。
        “你还没有得到教训吗?”他们问道,“上次你一埋死人,人家很快就追捕你了。若不是你逃得快,那次你就没命了。而今你又做这事……”
        那天夜里,多比沐浴洁身以后,走到院子里,靠着墙根睡觉。天气又闷又热,他只好把头露在被单外面。没想到墙头上的几只燕子把热屎撒在多比的眼睛里,使他的双目蒙上一层白色的角膜翳,一时什么也看不清。急得他到处求医,可是越治越坏。直到最后,他全然失明了。
        四年来,多比什么也看不见。亲戚朋友们都很关心他,侄子亚希卡供养他两年,后来亚希卡有事到以拦地方去了。
        亚希卡走后,多比的妻子亚拿不得不出去做工,就象许多别的妇女一样,她也操起了纺织。她交活儿后,便会从雇主那里领到一定的报酬。有一年春天,她照例从织机上割下一块布,拿去交给雇主。由于她的活计做得好,这次他们除了给她满额的报酬之外,还特别奖给了她一只山羊。
        亚拿欢欢喜喜,把山羊牵回家,拴在树下,忙给它找吃的。山羊咩咩叫着,把多比惊醒了,他咆啸起来:
        “这山羊是从哪里来的?你偷的,是吗?赶快送归原主,攫来之食不可吃,吃了就是不义!”
        “不,”亚拿回答说,“这是人家送给我的礼物,作为我织布的额外奖赏。”
        可是多比并不相信她,一想到妻子竟会做出这种事来,他就气得满脸发胀,非要她把山羊送归原主不可。然而亚拿这回并不示弱,她不仅拒绝丈夫的指责,反而愤愤不平地发起牢骚:
        “现在我算看清你的真面目了!你平时对别人的所谓关心哪儿去了?你平时所做的一切善行又是什么呢?”
        这些话使多比感到极度的难堪与羞愧,他叹息着,流着眼泪。最后他强忍泪水,开始祷告:
        “公正之主啊,
        我的祖先背叛了你,
        你将我们驱散在万国里,
        这本是罪有应得。
        我受折磨,遭凌辱,
        沉沦在绝望之中。
        主啊,我求求你,
        将我的烦恼驱向尽头,
        使我得到永久的安息。”
        
        在这同一天里,在玛代的伊克巴他拿城里,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有个名叫拉格尔的人,他有一个女儿,名叫撒拉,因受到女仆的嘲笑,痛不欲生。
        原来撒拉生得特别美丽,虽然已经结过七次婚,却依然是个处女。那七个丈夫均在与她合欢之前,猝死在洞房之中。因为恶魔阿斯摩得看中了她,谁要与她结婚,他就把谁杀死。这使她心中异常难过,在无意中得罪了女仆,招来一顿嘲笑。
        “你干么拿我们煞气呀?你干么不跟那些亡夫一块儿死去呢?你这个克夫的女人,一连克死了七个丈夫!你这不生不养的女人,连一个孩子也没有留下!但愿我们永远见不到你的孩子!”
        这些刻薄的言词像刀子一样刺伤着撒拉的心,她痛苦到了极点,流着眼泪,走上楼去,准备上吊自尽。然而她转念一想,又对自己说:
        “不,我不能这样地死去!这样更给人家留下话把儿了,人家会讥笑我的父亲说,‘你只有一个女儿,你把她视若掌上明珠,可她还是悬梁自尽了,因为她感到非常不幸。’如此巨大的悲痛,会将白发苍苍的父亲送入坟墓,那我可就罪上加罪了。我不能自杀,我要向主祈死。死后我就再也听不到那些讥笑的言词了。”
        撒拉站在窗前,向苍天伸出双臂,开始祷告:
        “万物之主啊,
        求你救救我吧,
        把死亡赐给我!
        让我超脱此生,
        摆脱那些讥笑的言词。
        主啊,唯有你知道,
        结婚七次以后,
        我依然是个处女。
        没有同房,
        没有儿女。
        我愿告别此生,
        与大地同眠。”
        
        在痛苦与绝望里,多比在尼尼微,撒拉在伊克巴他拿,同时向上帝祈祷。他们的祷告上达天廷,上帝听见了,便派天使拉斐耳去帮助他们。拉斐耳奉派来到人间,他将治好多比的眼疾,使其重见光明;还将帮助多比之子多比雅同拉格尔之女撒拉巧结良缘。当时以色列盛行族内婚,多比雅系撒拉的表兄,理应娶她为妻。至于恶魔阿斯摩得,它肯定斗不过天使。
        早年多比曾把好些银钱寄存在玛代拉格斯的甘比尔家里,这时他想起来了。既然自己已经向上帝祈死了,那就应该把银钱的事向儿子多比雅交待明白。
        于是多比把多比雅叫过来,对他说:
        “儿子,等我死了,你要把我妥善安葬。我走以后,你要孝敬你的母亲,悉心照料她的晚年,等她死后,你要把她埋在我的身旁。记住吧,是她冒着生命危险把你带到人间,你应该尽力使她过得幸福,凡事检点,切莫使她忧虑。
        “你要信守摩西律法,以公义行事,以诚实待人。你要仗义疏财,慷慨济贫。关怀穷人实乃取悦上帝之道。
        “儿子,你要警惕淫荡的女人。至关重要的,是要找个本族女子结婚。因为我们是先知们的后代,绝不能与无亲无故的女子结亲。你要牢记我的教导,时刻不忘。
        “多比雅,我还要告诉你,我曾经在玛代拉格斯的甘比尔那里存了一大笔钱,有朝一日,你要把它取回来。”
        听了父亲的话,多比雅回答说:
        “请父亲放心,我一定照办。不过我怎样才能取回那笔钱呢?我和他从来没有见过面,他怎么能随便把钱交给我呢?再说,我也不认识去玛代的路。”
        多比回答说:“甘比尔和我签了一份文书。当时我把它一撕两半,双方各执其一。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等你去时要带上我们这一半文书。你没出过远门,也不认识去玛代的路,这不要紧,可以雇一个人陪你去。”
        依照父亲的吩咐,多比雅出去雇人。这人要熟悉去玛代的路,要诚实可靠,并且还要愿意陪他同去。巧极了,几乎是在他刚一出门,迎面便碰上了拉斐耳。拉斐耳打扮得跟普通佣工一样,多比雅看不出他是天使,开始询问他家居何处,尊姓大名。
        “我是以色列人,”拉斐耳回答说,“是你们的亲戚,我到尼尼微来找工作。”
        “你知道去玛代的路吗?”多比雅问。
        “知道,”拉斐耳回答说,“那里我去过多次,所有的路我全熟悉。我去了就住在亲戚甘比尔家里。从首都伊克巴他拿至拉格斯至少有两天的路程,因为拉格斯在一座高山上。”
        多比雅对拉斐耳说,“我的朋友,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得先回去跟父亲说一声。我真喜欢你跟我同行,我将为这趟旅行付给你工钱。”
        “好吧,”拉斐耳说,“我等着你,你可快点回来呀。”
        多比雅回家对父亲说,“我已经找到了一位以色列同胞,要他陪我去,行吗?”
        “叫这人进来吧,”多比吩咐说,“我得弄清楚他属于何家何族,看他是不是靠得住。”
        于是多比雅跑出去把拉斐耳领进来,多比赶忙迎上去,表示欢迎。
        “我祝你凡事如意!”拉斐耳一边还礼一边这么 说。
        可是多比却回答说,“我怎么能凡事如意呢?我是一个盲人,什么也看不见了,就跟死人一样,其实还不如死了好呢! 我听得见声音,看不见人啦。”
        “振作起来,别发愁,”拉斐耳劝慰他说,“上帝很快就会给你光明的。”
        接下来多比说道: “我的儿子多比雅要去玛代,你能陪他去,给他带路吗?当然啦,我会给你工钱的。”
        拉斐耳回答说:“我愿意陪他去,保证没问题。那儿我去过多次,山地和平原,我全都走过,道路很熟。”
        多比进一步盘问他: “朋友,请你告诉我,你属于何家何族呢?”
        “你问这个干什么?”拉斐耳反问道。
        “对我说真话,”多比说,“你叫什么名字,你是什么地方人?”
        “我是你们的亲戚呀,”拉斐耳回答说,“我是老亚拿尼亚的儿子,名叫亚撒利亚。”
        听到这话,多比立刻亲热起来,他叫道: “我的儿,愿上帝保佑你!请别见怪,方才盘问了你家底细。现在总算弄明白了,你是好人家出身,可巧又是我们的亲戚。我认识老撒玛亚的两个儿子,亚拿尼亚和拿单。他们常和我一同上耶路撒冷作礼拜。欢迎你和我儿子同行,祝你们一路平安。”
        谈到具体行程,多比又补充说,“亲戚归亲戚,工钱归工钱。你若成为多比雅的得力助手,我还将在工钱之外加上奖赏。”
        “请放心好了,”拉斐耳说,“我们会平安地出去,平安地回来,这条路一点风险也没有。”
        “愿上帝保佑你们!”多比祝念着,叫过多比雅,对他说,“儿子,准备妥当,你们就可以起程了。愿上帝与天使看顾你们两个,指引你们欢欢乐乐回来见我。”
        出发之前,多比雅吻别了他的双亲。多比再次说道,“祝你们一路平安!”
        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亚拿止不住哭泣起来。她喃喃地抱怨道:“你怎么能轻易把我儿子打发走呢?我们老了,生活全靠他。现在他走了,谁来照顾我们呢?难道金钱就那么重要,值得你拿亲儿子去冒险吗?我的儿呀,回来吧!”
        “安静点,”多比对她说,“亲爱的,我保证他会平安地回来。善天使必将与多比雅同行。这将是一次成功的旅行,必将满载而归。”听他这么一说,亚拿就不再哭泣了,渐渐安静下来。
        且说多比雅和天使拉斐耳向着玛代方向进发。多比雅的狗跑前跑后追随着他们。日落黄昏后,夜宿底格里斯河畔。多比雅下河里洗脚,有一条大鱼跃出水面,冲过来咬他的脚。“哎呀!”多比雅惊叫了一声。
        “抓住这条鱼,”天使喊道,“别让它跑了。”
        多比雅猛扑过去,一下逮住了这条大鱼,两手抠住鱼腮,把它拖到岸边。
        “剖开鱼腹,”天使指导着说,“取出胆囊、心脏和肝脏。这都是灵丹妙药,带在身边,保管有用。”
        “鱼肠子呢,还要吗?”多比雅问。
        “鱼肠子没有用,扔掉算了。”
        天使怎样说,多比雅就怎样做。随后他烹好了这条鱼,美餐一顿,把剩下的腌上,随身带走。
        两个人晓行夜宿,饥餐渴饮,不知不觉快到玛代境内了。这时多比雅问道,“亚撒利亚,我的朋友,你说这鱼胆、鱼心和鱼肝,都能治什么病呢?”
        天使回答说:“这鱼心肝可是宝贝,具有驱魔避邪的功效,不管多么凶狠的恶魔,只要一嗅到这种香味,就会立刻逃跑,并且永远不敢回头。”
        “那么这鱼胆呢?”多比雅问。
        “鱼胆也有用,”天使一边走路一边说,“它能医眼病,专治白内障,只要拿它往眼睛上一抹,往角膜翳上一喷,患者便会立刻重见光明。”
        进入玛代境内,他们向着伊克巴他拿城逼近。在行进中拉斐耳说道,“多比雅,我的朋友。”
        “啊,有事吗?”多比雅问。
        “今天晚上,”拉斐耳继续说,“我们要住在你的亲戚拉格尔家里。他有一位独生女儿,名叫撒拉。她为人聪明,勇敢,并且长得很漂亮。她的父亲也是个大好人。既然你是她的至亲,那就有权娶她为妻,同时还有权继承她父亲的全部财产。今天晚上我就替你向她父亲求婚,我估计他准能同意。”
        “如果人家不同意呢?”多比雅反问道。
        “如果他不同意,那他就违犯了摩西律法,应被处以极刑。现在拉格尔既不可能同意别人娶她,也不可能拒绝你娶她。他知道现在你是唯一有权娶他女儿并继承他的财产的人。你就只管听我的话吧。我今天晚上就和拉格尔商量这件事,安排你和撒拉结婚。”
        多比雅接过话题对拉斐耳说:“亚撒利亚,我的朋友,你可知道,撒拉的七个前夫,是怎么一个个死于新婚之夜的吗?据说他们是被一个恶魔杀死的。这个恶魔并不伤害撒拉,只是杀死任何企图贴近她的人。我可害怕这个恶魔。我是独生子,我死了,谁来赡养双亲呢?噩耗会把他们催入坟墓,恐怕那时他们连一个送葬的儿子都没有了。”
        天使回答说:“多比雅,难道你已经忘了你父亲的教导吗?他叫你找一位本族女子结婚。因此你要听我的话,不必害怕恶魔,勇敢地与撒拉结婚!我料定今天晚上拉格尔会同意你和撒拉结婚。只要你适时燃起鱼心肝,我保管你喜上加喜。具体做法是这样:当你在新婚之夜举步走进卧室的时候,要把带在身边的鱼心肝搁在香火上,这样香气就弥漫在整个屋子里。那恶魔一闻到香气,就捂着鼻子逃跑了,并且永远不敢再来搅闹。别害怕,撒拉生来就注定是你的。你将她从恶魔手中营救出来,她将陪你一同回家。撒拉将会给你生儿育女,这些儿女个个活泼可爱。好了,高兴起来吧,别再愁眉苦脸的。”
        多比雅聚精会神地聆听着拉斐耳的每一句话。他知道撒拉是他父系家族方面的一个亲戚。他开始爱上了她,盼望着和她结婚。
        刚走进伊克巴他拿城,多比雅就迫不及待地对天使拉斐耳说:
        “亚撒利亚,我的朋友,请你快些领我去见拉格尔吧。”
        天使领他向亲戚家走去,老远就望见拉格尔在大门口坐着呢。拉斐耳和多比雅先向他打了招呼,他赶忙站起来回答说:
        “请进吧,我的朋友。欢迎你们到我家里来。”
        拉格尔把他们领进家里,对妻子爱德娜说:“你看这个青年,是不是长得跟我表弟多比一模一样?”
        “真象啊,”爱德娜问候他们,“你们从什么地方来呀?”
        “我们是拿弗他利族的以色列人,”多比雅和拉斐耳回答说,“不过我们目前流放在亚述国尼尼微城。”
        “在尼尼微呀,“爱德娜说,“那你们认识我们表弟多比吗?”
        “我们当然认识他。”他们回答说。
        “他好吗?”她问道。
        “他还健在。”他们回答说。
        接着多比雅补充道: “多比是我父亲。”一听这话,拉格尔便重新站了起来,眼里含着激动的泪花,不住地吻着多比雅,亲切地对他说:
        “上帝保佑你,我的孩子。你的父亲是一位品德高尚的人,像这样一位诚实而善良的人,竟然失明了,多么可怕的悲剧呀!”
        他伸出双臂搂着多比雅的脖子,伏在他的肩上哭起来。他的妻子爱德娜和女儿撒拉也在一旁为多比啜泣着。
        拉格尔宰了一只公羊,热情款待多比雅和拉斐耳。客人们洗过澡,坐下来准备吃饭的时候,多比雅对拉斐耳说,“亚撒利亚,我的朋友,什么时候你求拉格尔,让我和撒拉结婚呢?”
        不料这话被拉格尔无意中听见了,他对多比雅说:“先喝酒吃饭吧,今天晚上好好休息一下。你有权与撒拉结婚,因为你是我的至亲嘛。不过我要把实话告诉你,我的儿呀,我曾把她许配过七个人,他们都是我的亲戚。不幸得很,他们一个个全死在新婚之夜,就在一进卧室的时候。不过现在,我的儿呀,且先吃点喝点吧,但愿上主会照顾你们两个。”
        多比雅回答说:
        “在你把话说定之前,我不能吃喝。”
        拉格尔欣然允诺。“我当然愿意了,”他说,“我将她许配给你,这完全是在履行摩西律法。至高上帝已然缔结了这桩婚事,那你就只管娶她为妻吧。从现在开始,你们彼此属于对方。今天以至永远,撒拉都是你的。愿上主保佑你们夫妻今夜平安。”
        说着拉格尔把女儿撒拉叫过来。他拉着她的手,把她送到多比雅的面前,同时祝福道:
        “依照摩西律法,你娶她为妻吧。希望你把她平平安安领回家里。愿至高上帝赐你们喜乐和美满。”
        拉格尔请爱德娜取出空白卷幅,他在上面书写婚约。婚约上这样写着: “依照摩西律法,将撒拉许给多比雅。”直等仪式完了,他们方才开始进餐。
        拉格尔对爱德娜说:“亲爱的,快把空房子收拾好吧,把撒拉领进去。”
        爱德娜按照拉格尔的吩咐铺好了床铺,随后领撒拉走进新房。撒拉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爱德娜劝慰她说:“撒拉,别害怕。我断定这一次定会使你快乐,而不是悲伤。振作起来,亲爱的。”说罢她便离开了新房。
        晚饭过后,夜幕降临。撒拉的双亲把青年多比雅送进新房。多比雅牢记拉斐耳的教导,从袋子里掏出鱼心肝,搁在香火上。刹时间,一股香气飘散出来,弥漫在新房里。正准备恶作剧的恶魔阿斯摩得一闻到这股香气,便立刻逃出了新房。
        原来恶魔阿斯摩得来无影去无踪,凡人看不见,天使拉斐耳却看得清清楚楚,在后面紧紧追赶。阿斯摩得被追得无处藏身,径直向遥远的埃及逃去,那里有魔鬼与幽灵之家。天使拉斐耳一直追到那里,把恶魔阿斯摩得劈胸揪住。阿斯摩得还想挣扎,立刻被捆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夜静更深,拉格尔把他的仆人们召集起来,出去掘一座坟墓。因为他想,“恐怕多比雅这一夜也得死吧,得预先准备着,免得外人又要笑话我们,拿我们开心。”
        坟墓掘好以后,拉格尔进屋对妻子说:“派个使女去看看吧,多比雅是不是还活着?如果他死了,那我们就趁早人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埋了吧。”于是他们派一个使女端着灯去察看。使女小心翼翼地开开门,举目向床上一看,只见两个人正在合欢睡觉呢,睡得好香。看明白了,她又缩手缩脚地退了出来,向主人报告:
        “放心吧,多比雅安然无恙。”
        “看清了吗?”女主人心有余悸地问。
        “看得清清楚楚,新郎和新娘——”使女停顿了一下,接下去说,“甜甜蜜蜜的,打着呼噜……”
        听了这话,拉格尔便唱起了赞美诗,随后吩咐仆人,在天亮以前把墓穴填平。
        人逢喜事精神爽,拉格尔乐不可支,他立刻吩咐妻子,为大宴席烤好足够的面包。然后走进畜群,亲自牵出两头公牛和四只公羊,叫仆人宰了,准备结婚宴席。全家人都动员起来了,个个忙碌着,喜气洋洋。
        新郎新娘起床以后,拉格尔把多比雅叫过来,开口便说:
        “我发誓,在两周之内,绝对不能放你走!住下来吧,我们一同吃喝。这次我女儿因祸得福,应该让她高兴高兴。两周过后,你们小夫妻带着我的半数家产,快快乐乐地返回尼尼微。在爱德娜和我入土之后,你们还将继承另一半财产。至于我们是不是爱你,那用不着怀疑,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们的儿子,就像撒拉是我们的女儿一样。我的儿,你就相信我的话吧。”
        盛情难却,多比雅只好把拉斐耳叫过来说:
        “亚撒利亚,请你带上四个仆人和两峰骆驼,到拉格斯城甘比尔家里去,把这份文书交给他。他见到文书,就会把钱交给你。然后你把他请来参加婚宴。我的朋友,你知道我的双亲一直数算着我回家的日期,哪怕我晚回去一天,他们都会感到非常不安。你也知道,拉格尔又是多么坚决留我住下来,我不能使他失望。”
        于是拉斐耳和四个仆人便出发去玛代的拉格斯了。拉斐耳不是追阿斯摩得到埃及去了吗,他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呢?其实这毫不奇怪,因为他是天使,天使的速度不是日行千里,也不是日行万里,而是要多快有多快,根本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至于他夜击恶魔一节,多比雅一点也不知道。且说拉斐耳带着四个仆人,赶着两峰骆驼,来到拉格斯城,住进甘比尔的家里。天使把那份署名文书交给甘比尔,甘比尔深信不疑,立刻点清了原封未动的钱袋,交给拉斐耳。拉斐耳转达了多比雅的邀请:
        “多比之子多比雅最近结婚了,邀请你参加婚 宴。”
        “那好哇,”甘比尔欣然同意,“我和你们一快儿去。”
        第二天早晨,他们把钱袋驮在骆驼背上,由仆人们牵着,赶回伊克巴他拿。
        当拉斐耳和甘比尔走进拉格尔家门的时候,他们看见多比雅正在坐席。多比雅马上站起来欢迎甘比尔:
        “欢迎你呀,甘比尔,我的朋友,感谢你来参加我们的婚宴。”
        甘比尔闪着泪花,答词还礼,并且补充道:
        “你长得真像你的父亲,体貌像,言谈举止也像,都是这么老实厚道。我能活着见到我的表弟多比雅,心里非常高兴!”
        住在尼尼微的多比夫妇,天天计算着多比雅的行程,往返拉格斯需要多少时间。按着他们的计算,多比雅早该回来了,怎么还没有到家呢?多比对妻子说:
        “什么事情把他绊住了呢,难道那儿无人付钱,甘比尔已经死了?”
        “不,是我儿子死了,我敢肯定!”亚拿比丈夫还焦急,她一想到儿子死在外地,便哭泣起来,“我的儿呀,你是我的希望,你是我的欢乐,你一去不复返了……我真傻呀,当初为什么放你走呢?”
        多比竭力劝慰她。“冷静点,亲爱的,”他说,“别着急。他会回来的,保证平安无事。也许某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把他拖在那儿的时间比我们计算的长些。再说,他的旅伴是个诚实可靠的人,又是我们的亲戚。亲爱的,你别为他着急上火。我肯定,他已经踏上了归程。”
        可是她却回答说:“住嘴,离我远点!别想愚弄我,我的儿子死了。”
        每天她都冲出家门,到儿子出发的路上,举目遥望,直至日落黄昏,才拖着疲惫的脚步,摇摇晃晃回到家里。谁安慰她,她也不听,总是默默地流着伤心的眼泪,吃不下饭,睡不好觉,终日思念他的儿子。
        她的儿子正在伊克巴他拿欢度新婚,为了不使拉格尔夫妇失望,他不能不参加持续两星期的结婚宴席。两星期过后,多比雅向拉格尔请求说:
        “现在请你让我回家吧。我料定,我在家的父母已经打消了再见我的念头了。拉格尔呀,请你让我回家看望父母吧,我已经向你说过了,他们在我离家时的处境多么困难。”
        “住着吧,”拉格尔回答说,“我的儿,住在这里吧,跟我们在一起。我要给你父母送个信,告诉他们,你在这里万事大吉。”
        “不,我不能住!”多比雅坚持说,“有言在先,我在这里只能住两星期。现在两星期已过,该让我回家见父母了。”
        拉格尔不好再留,只得把新娘子交给多比雅带走。他把全部家产样样分出一半——奴仆,牛、羊,驴,骆驼,衣服,钱,以及家具。收拾妥当,送新郎新娘上路。分别时,拉格尔拥抱多比雅,说着祝福的话:
        “再见吧,我的儿子。祝你们一路平安!”
        接着拉格尔又对撒拉说:
        “和你丈夫同去,好好过日子。公婆如父母,希望你们和睦相处。让我在有生之年,不断听到你们的喜讯。”
        这时爱德娜嘱咐多比雅说:
        “多比雅,我的孩子,愿上主保佑你们平安到家。我把女儿交给你了,撒拉是你的妻子,我是你的母亲。在你这一生中,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不可伤害她的心。一路平安,多比雅,愿我能活着看见你们的儿女。祝你们凡事如意!”
        话别之后,多比雅和撒拉就高高兴兴地出发了。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多比雅口唱赞歌,赞美这天地之主,盖世之君,感谢上帝使他们的旅程如此顺利。他保证永远尊敬拉格尔夫妇,愿他们晚年幸福。
        一路上婢仆们前呼后拥,登山涉水,宛如行进在蓝天白云之间,蜜月旅行,十分惬意。不知不觉间,尼尼微郊外的喀什林出现在眼前。这时拉斐耳把多比雅拉到一旁,对他说:
        “我们应该赶在你妻子前面,在其他人到达之前,先把家里整理好。你还记得我们离家时你父亲的处境吧,别忘了,把鱼胆带在身边。”
        说着他们走在头里,把其他人远远拉在后面,只有多比雅的狗紧跟着他们跑。
        此时此刻,亚拿正坐在门前,眼睛凝望着远方,寻觅着她的儿子。突然间,她看见他走过来了,她立刻对多比喊道:
        “看哪,我们的儿子回来啦,还有他的朋友!”
        亚拿惊喜地向前奔跑着,双臂搂住自己的儿子,放声说道:
        你可回来了,我的儿,我总算活着看见你了,现在我死也甘心了!” 她兴奋得啜泣起来。
        多比摸索着,跌跌撞撞走出大门。多比雅赶忙迎上来,扶住父亲,吹着他的眼睛叫道:
        “爸爸,现在别愁了,我有好药。”多比雅说着从怀中取出鱼胆,轻轻敷在父亲的眼睛上。眨眼间就有一层薄膜从眼球上剥落下来,多比雅小心翼翼地揭去薄膜。父亲伸出双臂,搂住多比雅,兴奋得老泪纵横。然后他睁开眼睛,放声说道,“我能看见啦!我的儿呀,我的眼中之光!”
        多比老人听说儿子在拉斐耳陪同下,不仅取回了钱,而且还娶回了拉格尔的女儿撒拉,喜上加喜,心情无比激动,他朗声赞美上帝,利利落落走出去,在城门口迎接儿媳撒拉。
        尼尼微的居民们看见多比老人独自行走,不用人拉手引路,都感到非常吃惊。多比目光明亮,逢人便说,仁慈的上帝如何使他重见光明。
        多比看见撒拉走来,赶忙迎了上去,热情地对她 说:
        “欢迎你呀,我的女儿,欢迎你来到新家。愿上帝保佑你的父母健康长寿!”
        这一天对于所有住在尼尼微的以色列人来说,实在是一个大喜的日子。多比的侄子亚希卡也带着拿答专程赶来祝贺,大家一起分享多比家的欢乐。
        盛大的婚宴在尼尼微结束以后,多比把他的儿子叫到面前,对他说:
        “儿子,快给你的旅伴付工钱吧,别忘了加上一份奖赏。”
        多比雅问他:“爸爸,你说我们应该给他多少钱呢?他替我从甘比尔那里把钱取回来,他把我的妻子从恶魔手下解脱出来,他还治愈了你的眼病……我应该给他多少奖赏呢?”
        “把他帮你带回来的东西分一半给他。”多比回答说,“这是他应得的报酬。”
        于是多比雅把拉斐耳请过来,指着刚分出来的东西对他说:“这是你帮我带回来的东西的一半,你已经挣到了这些钱。请你带着这些东西回家吧,祝你一路平安!”
        这时拉斐耳把他们父子叫到一起,对他们说:
        “我要把事情的真象原原本本告诉你们。多比,当你和撒拉向主祈祷的时候,是我将这些祷词传到上帝的宝座之前。我是在宝座前侍奉上帝的七天使之一,名叫拉斐耳。”
        多比父子一听这话,吓得魂不附体,浑身颤抖着俯伏在地,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听拉斐耳对他们说:
        “别害怕,前程是美好的。你们要牢牢记住,是上帝派我来搭救你们的,并不是我自己要来的。现在我必须回天去了。”
        说话间,拉斐耳平步青云,消失在蔚蓝色的天空 里。
        多比和多比雅诚惶诚恐地站起身来,眼望着万里晴空,唱起了赞美诗。
        多比又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他不断接济穷人,赞美上帝,终生信守摩西律法。在112岁这年,多比平平安安地死去了,住在尼尼微的以色列人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后来,多比的妻子亚拿也死了,人们把她埋葬在她丈夫的身旁。
        双亲死后,多比雅携妻子撒拉迁居玛代的伊克巴拿,跟拉格尔夫妇生活在一起。多比雅照顾岳父岳母安度晚年。他们去世以后,多比雅继承了全部家产。
        若干年后,多比雅亲耳听见了尼尼微毁灭的消息,亲眼看见玛代王西亚扎罗把尼尼微的亚述人当作俘虏押走了。
        
        《多比行善》 的故事见于 《多比传》。犹太教和基督教都将它列在正典之外,但收入七十子希腊文本 《圣经》,故列入天主教正典。据 《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载,《多比传》成书地点可能在安提阿,时间在亚述国王安蒂奥克斯四世在位期间 (公元前175—前164年),当时当局不许虔信犹太教的犹太人埋葬死者。
        《多比传》叙述了犹太人多比流亡到亚述境内后,仍然恪守希伯来律法,广行施舍,掩埋死人,但突然双目失明。多比近亲之女撒拉七次出嫁,新郎却均在新婚之夜因魔鬼所害而猝死。多比和撒拉几乎在同一时刻祷告上帝,于是上帝派天使拉斐耳到人间进行调解。后来多比双眼复明,撒拉嫁给了多比的儿子多比雅。故事以多比活到112岁无疾而终作为结尾。
        “多比行善”中不乏说教意味,表现出对上帝的虔诚的信念,继续宣扬犹太教的行善必得上帝回报的善恶教条。但是这一故事基本上属于民间宗教故事一类,因而“传说”的意味远远强于“说教”的意味。从故事所传达出的情绪来看,以色列人在流离失所的境地中,时时怀念着失去的家园,并将这种感情宣泄在传说中的英雄身上,以此寄托他们的相思和理想。“多比行善”的故事事实上是以色列人对过去的伦理道德的一种怀念,人们远不像“旧约”时代那样怀着极强的自信心宣讲上帝之道。
        我们可以将“多比行善”的故事剖作两个层面来分析。多比一家和撒拉一家代表着尘世的“善”人;拉斐耳(上帝的使者)和魔鬼则分别代表着非世俗的“善”与“恶”。尘世的“善”对应着天堂里的“善”。在这两个层面中,尘世中人的命运是冥冥之中上帝的手操纵着的,如多比双眼失明,撒拉七嫁不成,多比双眼复明,撒拉嫁多比雅等等,一切悲剧喜剧全由上帝的意志控制着。多比一家和撒拉一家在尘世的活动就如同一出演出着的戏,至于策划这出戏的导演,则永远躲在幕后令观众无法一睹其面目。而魔鬼降临在谁的头上,并没有经过事先的选择——这也是一种命运。为何魔鬼会降临到多比和撒拉身上,这是个不值得问也无法回答的问题,因为善与恶同时存在。故事的结局表明了只有虔诚地信仰上帝的人才能将恶运转变成鸿运。而这个转变并不是他们自己所能控制的,上帝的手在幕后操纵着呢!
        “多比行善”从文学性来说和其他许多民间传说一样,既带有一定的神秘传奇色彩,又带有该时代下民众普遍的意向要求。看来在那时,以色列的犹太人并没有盼望先知拯救的意识,也没有将犹太教蜕变成新教的心理准备。他们面对日益世俗化的生活,表现出精神上强烈的回归意识,沉浸在流离失所的苦难和困顿之中。犹太人当时的心态是懦弱怀旧的,怀念过去的英雄、离失的家园和远去的伦理道德。至于形成这一心态的动因是长期形成的对上帝的赎罪意识还是对统一的故园的怀念,则很难下一个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