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女诗

2024-02-25 可可诗词网-大学古诗文 https://www.kekeshici.com

        

[晋] 左 思


        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晰。
        小字为纨素,口齿自清历
        鬓发覆广额,双耳似连璧。
        明朝弄梳台,黛眉类扫迹。
        浓朱衍丹唇,黄吻澜漫赤
        娇语若连琐,忿速乃明
        握笔利彤管,篆刻未期益。
        执书爱绨素,诵习矜所获。
        其姊字惠芳,面目粲如画
        轻妆喜楼边,临镜忘纺绩。
        举觯拟京兆(11),立的成复易(12)
        玩弄眉颊间,剧兼机杼役。
        从容好赵舞(13),延袖象飞翮。
        上下弦柱际(14),文史辄卷襞(15)
        顾眄屏风画,如见已指摘。
        丹青日尘暗,明义为隐赜(16)
        驰骛翔园林,果下皆生摘。
        红葩缀紫蒂,萍实骤抵掷(17)
        贪华风雨中,眒忽数百适(18)
        务蹑霜雪戏,重綦常累积(19)
        并心注肴馔,端坐理盘槅(20)
        翰墨戢闲案(21),相与数离逖(22)
        动为垆钲屈(23),屣履任之适(24)
        止为茶荈据(25),吹嘘对鼎䥶(26)
        脂腻漫白袖,烟熏染阿锡(27)
        衣被皆重地(28),难与沉水碧(29)
        任其孺子意,羞受长者责。
        瞥闻当与杖,掩泪俱向壁。
        
        〔注释〕
        ①本篇选自《玉台新咏》。描写作者的两个女儿。②小字,乳名。据《左棻墓志》,左思二女,长名惠(一作蕙)芳,次名纨素。③清历,清楚。④明朝,即晨朝、清早。⑤澜漫,淋漓的样子。⑥连琐,犹连环,指说话语若贯珠、软语缠绵。⑦明,谓语句干脆斩截,和“若连琐”相反。 ⑧利,贪爱。彤管,红漆管的笔。⑨绨素,绢帛。绨,厚绢。古人在绢帛上写字。⑩粲,美好的样子。(11)举觯,指张敞。敞于汉宣帝时为京兆尹,曾为妻画眉。(12)的,用朱丹点面的一种装饰。(13)赵舞,古代赵国以舞蹈著名。(14)柱,乐器上架丝弦的木柱。(15)襞,折叠。(16)赜,深隐难见。(17)萍实,传说中的一种果实,(《孔子家语》:“楚昭王渡,江中有一物大如斗,圆而赤,直触王舟。舟人取之。王使使问于孔子。孔子曰:此萍实也,惟伯者为能获焉。”)这里借指一般果子。骤,频也。抵,投掷。(18)眒忽,一作“倏忽”,一作“倏眒”。纪容舒《玉台新咏考异》云:“太冲《蜀都赋》亦有‘鹰犬倏眒’之语,此‘眒忽’当即‘倏眒’之意。古书今不尽见,未可以字僻而改之。”眒(shen申,或申字的去声)忽,疾速。适,往。(19)綦,系鞋的绳。(20)槅,同“核”。古人祭祀时盛在竹豆中的桃、梅、枣、栗等物叫做“核”。这里“盘槅”犹言盘果。(21)戢,聚。(22)离逖,远离。(23)垆,缶也,古人用为乐器。钲、铙,皆乐器名。屈,疑是“出”字之误(和“止为”句“据”字相对)。(24)屣履,穿鞋而不拔上鞋跟。(25)荈(音舛),晚采的茶。(26)䥶(li历),烹饪器,与鼎同类。(27)阿锡,此指衣服。“阿”是细缯,锡,同“緆”,细布。(28)衣被,犹“衣着”,指衣服。地,质地,犹今言“底子”,重地,言衣上花纹的底子被油污烟熏,不止一色。(29)水碧,“碧水”的倒文。
        
        〔分析〕
        左思的《娇女诗》在汉魏六朝的诗苑中是一朵奇葩,因为在“诗言志”的主流之外长篇纪事诗已属凤毛麟角,而像这样细致描摹儿女情态的诗篇更是前无古人的首创。这首诗收录于南朝陈徐陵所编的《玉台新咏》中。诗人以嗔喜参半的口吻描述了两个女儿在家中的举止情态,刻画出她们天真娇憨的性格,表现了天伦之乐的动人情趣。
        全诗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的十六句先写小女儿纨素,第二部分的十六句再写大女儿蕙芳,第三部分的二十四句合写姐妹二人,章法有序,结构谨严。
        诗人先落笔于小女儿,颇耐人寻味。也许因为小女儿更加娇小活泼、天真烂漫,而父母一般也多偏爱年幼的儿女,所以诗人先为我们勾画了小女儿的形象。她白净光洁、口齿伶俐,宽阔的额头上覆盖着头发,白润的双耳像一对美玉。接下来写她一连串的举动,她煞有介事地对镜梳妆,用黛色画眉,将眉毛画得像扫帚扫过的痕迹,又用浓浓的口红将小嘴涂得通红一片。她伶牙俐齿,喋喋不休,有时气恼起来又会放胆撒泼。她还会像模像样地拿起笔来写字,但她只是喜爱那枝红彤彤的笔管,并非真的希望有所长进。她捧起书卷却只为那绨素白净美观,刚能读上几句,就得意地夸起口来。至此一个天真活泼的娇女子的形象活灵活现地展示出来了。
        以下写大女儿蕙芳。作为姐姐,她已渐脱稚气而趋于懂事,不像妹妹一味撒娇玩耍,因而诗人抓住这些特点来集中加以表现。她眉清目秀,却还要将姣好的容貌再加打扮。她倚在楼边对镜化妆,往往把纺绩的正事都丢到了脑后。她甚至学汉代的京兆尹张敞描画起来,张敞是给妻子画眉,而她却是给自己描画,总觉得不如人意,因而画“的”(犹今言“美人痣”)时画成了又抹掉重来。除了热中修饰,她还喜欢舒展袖子,翩翩起舞;或拨弄琴弦,让手指在弦柱间上下移动,把文史典籍卷起来丢在一边。有时她还会对着屏风上的画若有所思,尽管画面因年深日久而尘封晦暗,她却似乎已看了个一清二楚,还指指点点地评论起来。经诗人生花妙笔的点染,大女儿的形象同样栩栩如生地呈现出来了。
        最后合写两姐妹。这一段的前八句写她们奔走追逐、嬉戏玩耍的情景。她们像小鸟般在园子里来回奔跑,果子未熟就摘了下来,抛来掷去互相打闹,采花时连枝带花一起折下来,因为爱花,刮风下雨也阻挡不住她们往园子里跑,转眼之间就可来回几百趟。冬天她们还要踩着积雪玩耍,因而要用一道道带子把鞋子绑得严严实实。以上集中笔墨写其动态,写得淋漓尽致,接下来则写其静态。两姐妹也不是一味好动,她们有时也会收拢心思静静地帮助大人料理食品,神情也很专注,坐得也挺端正。但是好景不长,她们会把笔墨纸砚收起来往桌上一放,一溜烟地跑得远远的,原来她们听到了外面卖小吃的敲击声,于是趿着鞋撒腿就往外跑。回来之后她们又静下来帮大人干活了,她们手撑在地上对着鼎䥶(均为烹饪器)吹火,结果衣服被油污烟熏,浸在清水里也洗不干净。这一段描写笔势腾挪,动静相间,在动与静的对比映衬间刻画两姐妹,极富生活情趣。篇末四句以一个极其风趣的画面结束了全诗。“任其孺子意,羞受长者责”,是说平时只能听任这些小儿辈肆意胡来,以致他们受不得长辈一丁点儿的责罚。这就揭示出二女之“娇”其实还是大人娇纵的结果。这二句契合上文,也给下文作了铺垫,以前娇纵惯了,这回可饶不了她们了,因而出现了最后一个镜头:“瞥闻当与杖,掩泪俱向壁。”眼见要挨打,两姐妹只得捂着脸面墙而立。全诗结束于此,犹如电影的定格,让人回味无穷。娇女的暂时被震慑以及父亲的外严内慈都会让人忍俊不禁,会心而笑。
        古典诗歌的抒情性形成了偏重比兴的传统,而本诗则纯用赋体,即铺陈描述的艺术手法,这也是由其主题的独特性所决定的。诗人运用客观细致的描述手法展现二女的娇憨活泼之态,达到了神采毕现的化境,确乎能如闻其声,如见其人。作者选择了富有天真情趣的那些日常生活细节加以描写,尤其突出她们对大人举止的模仿,使梳妆、写字、纺绩、烹饪等这些原本是成人做的事情扭曲变形,带上了强烈的喜剧色彩,因而叙述中洋溢出童真与天趣。诗人的这种出色的写生技巧与他作为一名出色的赋家应当说有密切的关系,本诗的写作手法无疑借鉴了辞赋。
        本诗的结构也表现了作者的匠心。先分写二女,选择不同的生活细节,体现出姐妹俩不同的年龄性格特点。譬如同样是化妆,妹妹在那里东涂西抹,而姐姐却已懂得反复描画了,一个是天真烂漫,一个是初谙事理,情态各异,相映成趣。至合写部分写姐妹俩的戏耍,则以动为主,又动静相间,笔势腾挪跳荡,各种活动镜头变化跳跃,使人目不暇接,一步步推向高潮,终于要接受杖责,掩泪向壁,完成了一个喜剧式的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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