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

.[唐].韩愈.

五岳祭秩皆三公，四方环镇嵩当中。

火维地荒足妖怪，天假神柄专其雄。

喷云泄雾藏半腹，虽有绝顶谁能穷？

我来正逢秋雨节，阴气晦昧无清风。

潜心默祷若有应，岂非正直能感通！

须臾静扫众峰出，仰见突兀撑青空。

紫盖连延接天柱，石廪腾掷堆祝融。

森然魄动下马拜，松柏一径趋灵宫。

粉墙丹柱动光彩，鬼物图画填青红。

升阶伛偻荐脯酒，欲以菲薄明其衷。

庙令老人识神意，睢盱侦伺能鞠躬。

手持杯珓导我掷，云此最吉余难同。

窜逐蛮荒幸不死，衣食才足甘长终。

侯王将相望久绝，神纵欲福难为功。

夜投佛寺上高阁，星月掩映云曈昽。

猿鸣钟动不知曙，杲杲寒日生于东。

 

 

【题解】

 

衡岳庙即南岳庙。在衡山县南岳镇。其规模宏大，总体布局完整，与泰安岱庙、登封中岳庙并称于世。庙由棂星门、正川门、御书楼、正殿、寝宫等建筑组成，建筑面积近10万平方米。据《南岳志》，唐初于此建司天霍王庙，开元中建南岳真君祠，以后经历代扩建或重建，现大殿为清光绪八年(1882)年重建。唐贞元二十一年(805)正月，德宗死，顺宗即位，被贬于阳山的韩愈遇赦到郴州待命，八月顺宗死，宪宗即位，又颁大赦令，量移其任江陵法曹参军，此诗即秋天由郴州出发赴江陵，路经衡山时所作。主要写投庙所见的衡山景象以及入庙后所见的庙内风光。诗中对山峰随着气候的变化所呈现出的不同景色的描写很有特色。写景兼叙事，在纪游诗中也是很有特色的。

 

【作者】

 

韩愈(768—824)，唐文学家。字退之，河阳(今河南孟县南)人，自谓郡望昌黎，世称韩昌黎。贞元八年(792)进士及第，为宣武军节度使观察推官，曾任四门博士、监察御史、江陵法曹参军、国子博士、都官员外郎、中书舍人、刑部侍郎，潮州刺史、国子祭酒、兵部侍郎、吏部侍郎等。以儒家道统自据，排斥佛老，为古文运动倡导者，反对骈偶文风，主张文道合一，散文与柳宗元齐名，列“唐宋八大家”之首，诗则善铺陈、议论，力求新奇，对后世影响颇大，有《昌黎先生集》。

 

【注释1】

 

①此句说，祭祀五岳都按对待三公那样的礼秩。五岳，即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中岳嵩山。祭秩，祭祀的等级次第。三公：周代以太师、太傅、太保为三公，后世作为官员最高品秩的代称。《礼记·王制》：“天子祭天下名山，五岳视三公。”②此句言中国四岳环镇四周，中岳嵩山镇于中央。③“火维”两句言南岳处于荒僻之处，多妖怪，故天帝授其神权使雄镇南方。火维，犹言火乡。古人以木、火、金、水、土分属东、南、西、北、中央。维，隅。衡岳位于南方，南方属火，故称火维。足，多。假，借。神柄，神的权力。《初学记》引《南岳记》： “下距离宫，摄位火乡，赤帝馆其岭，祝融托其阳，故号南岳。”④泄：吐出。半腹：半山腰。⑤绝顶：指祝融峰顶。穷：尽。⑥晦昧：阴暗不清。⑦“潜心”两句的意思是，我心中暗暗向南岳神灵祷告，祈求晴朗，好像有了应验，这难道不是自己的正直精神最终感通神灵了吗?⑧静扫：指清风吹散了云雾。⑨突兀：指山峰高峻、陡峭。⑩“紫盖”两句写南岳诸峰。《长沙记》：“衡山轩翔耸拔，九千余丈，七十二峰，最大者五：芙蓉、紫盖、石廪、天柱、祝融，而祝融为最高。”腾掷，起伏。堆，形容祝融高耸，堆于众峰之上。(11)一径：一路。灵宫：指神灵的宫殿，即衡岳庙。(12)此句写衡岳庙的建筑，白粉墙壁和红色柱子交相辉映。(13)此句写墙上用各种颜色绘成神鬼故事图画。(14)伛偻：弯腰行礼，表示恭敬。《左传》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荐：进献。脯(fu)：原指祭神的肉干，此代指祭品。(15)菲薄：指祭品的微薄。明其衷：表示自己的虔诚。(16)庙令：掌管衡岳庙的人。《新唐书·百官志》：“五岳四渎令各一人，正九品上，掌祭祀。”(17)睢盱：张开眼睛。(18)“手执”两句说庙令用杯珓教我占卜，告诉我卦象非常吉利，其他的卦象都不能相比。杯珓(jiao)：占卜之具，用玉或竹木制成。(19)窜逐蛮荒：韩愈于贞元十九年(803)贬至当时被称为“蛮荒”之地的阳山(今广东阳山县)。(20)此句谓足衣足食，就甘愿长此终身了。(21)“侯王”两句说做侯王将相的愿望我早已断绝，纵使神欲赐福给我，也难以成功。(22)朣胧：光线隐约不明貌。(23)杲杲：明亮。

【译文】 帝王用最高的礼仪给五岳上香，泰山、华山、恒山、衡山坐镇四方，嵩山位居中央。火神赤帝居住的荒山僻野怪妖很多，上天授予权柄让它雄镇南方。烟雾弥漫掩盖了大半个山，谁能穿云破雾登到最高的山峰上?秋雨连绵的季节我来到了这里，天阴暗潮湿无一丝清风把晦气涤荡。我虔诚默默地向山神祈祷有了应验，难道是我虔诚的心感动了上苍?一会儿云收雾散闪现出座座山峰，抬头仰望山峰像天柱支撑着青空。紫盖峰绵延不断连天柱，石廪峰奔腾跳跃接祝融。景象肃穆令人敬畏下马参拜，奔向寺庙的小路长满了翠柏青松。粉白的庙墙，朱红的廊柱光彩映照，画满了红红绿绿的丹青。登上庙堂台阶恭恭敬敬地献上祭礼，祭礼虽薄我的心却很虔诚。主持祭祀的老僧懂得神灵的意志，全神贯注观察着我的心情。他拿出杯珓为我占卜凶吉，说我的卦大吉大利无人能比并。我呵，不过是被贬的官员还未死，只求衣食温饱渡余生。我早就断绝了当王侯将相的奢望，即使神灵保佑也不再去争竞。天黑到衡岳寺庙高阁来投宿，半夜里云遮雾罩月朦胧。不知不觉猿啼钟响天破晓，明亮的寒日已东升。

 

【鉴赏】这是一首叙写谒拜衡岳庙、占卜仕途、投宿高阁的诗。此诗抒发了诗人内 心的怨愤和深沉的感慨，颇有自我解嘲之意。贞元十九年(803)，京畿大旱，韩愈与张 署因上书减免傜赋，触怒德宗，贬流南方。永贞元年(805)正月，顺宗即位，大赦天下， 因湖南观察使杨凭阻扰，韩愈滞留郴州未能回京。这年八月宪宗即位，又颁布大赦令， 韩愈被调任江陵府法曹参军，途中游衡山，写下此诗。起笔六句写衡岳的形势和气象， 用语不凡，可谓大处落笔，气势磅礴。先总叙五岳，再叙衡岳，突出衡岳在五岳中的地 位。衡岳地处炎热荒僻南方，妖魔鬼怪横行，故天帝授权衡岳之神，使之雄镇一方。“喷 云”二句，勾勒衡岳险峻形势，难以攀登。上句连用“喷”“泄”“藏”三个动词，写其云雾 浓重，奇崛而贴切，可谓恰到好处。接下“我来”八句写登山，采用先抑后扬的手法。先 写“正逢秋雨”，天气“阴晦”，给人以沉闷之感，这是一“抑”。后写自己“潜心默祷”，与 神明“感通”，须臾之间便扫荡阴霾，只见众峰显露，如擎天之柱撑起天空。而紫盖、天 柱、石廪、祝融诸峰，或绵延，或跳跃，或腾飞，或堆拥，这是一“扬”。这里“须臾”二句虚 写，“紫盖”二句实写，虚实相生，既写出了山间景色变化之快，又给人以豁然开朗、奇险 明快之感。汪佑《南山泾草堂诗话》云：“是登绝顶写实景，妙用‘众峰出’领起，盖上联 虚，此联实，虚实相生;下接‘森然魄动’句，复虚写四峰之高峻，的是古诗神境。”这是颇 有道理的。此写衡岳诸峰，突兀高耸，真个是惊心动魄。紧跟“森然”十四句，写谒庙占 卜，乃全诗中心。“森然”二句点明拜谒衡岳庙的题意，写诗人看到险峻的山峰，“魄动” 而“下马拜”，疾趋“灵宫”。由此可见其气氛的庄严肃穆，也可知诗人肃然起敬的感受。 “粉墙”二句，写墙、柱及“鬼物图画”，色彩错杂，光彩浮动，颇具寺庙的特征。“升阶”六 句写行祭：诗人进献“脯酒”，十分虔诚;庙令陪祭鞠躬，教以占卜，并得出吉祥的征兆。 此写求神问卜，亦庄亦谐，乃解嘲消闷之语。但这一“最吉”兆头，并没有使诗人得到慰 藉，反而引出了诗人一肚皮牢骚：自己被贬阳山，受尽折磨，但有幸不死，今后只求衣食 足安，长此而终罢了。“望久绝”“难为功”，是对仕途功名富贵采取冷漠的态度，亦见出 他的怨愤之情。末四句写高阁所见夜景，言自己安然入睡，不闻“猿鸣钟动”，直达破晓 日出，足见襟怀之旷达也。此诗融景、事、情于一体，意境开阔，章法井然。通篇一韵到 底，押韵末句多采用三平调，乃诗人有意为之，使音节铿锵有力。此诗无前人之陈词滥 调，用语古朴苍劲，笔调灵动自如，风格凝重典雅，正如沈德潜《唐诗别裁》所云：“横空 盘硬语，妥帖力排奡。公诗足以当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