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蝜蝂传》原文、赏析和鉴赏
柳宗元
蝜蝂者,善负小虫也。行遇物,辄持取,昂其首负之。背愈重,虽困剧不止也。其背甚涩,物积因不散,卒踬仆不能起。人或怜之,为去其负。苟能行,又持取如故。又好上高,极其力不已,至坠地死。
今世之嗜取者,遇货不避,以厚其室,不知为己累也,唯恐其不积。及其怠而踬也,黜弃之,迁徙之,亦以病矣。苟能起,又不艾。日思高其位,大其禄,而贪取滋甚,以近于危坠,观前之死亡不知戒。虽其形魁然大者也,其名,人也,而智则小虫也。亦足哀夫!
这是一篇寓言小品,作于柳宗元永贞革新失败后贬为永州司马时期。全文不足二百字,短小精悍,寓意深远,作者以幽默辛辣的笔触,刻画了蝜蝂好负重又竭力爬高的特性,揭露中唐官场乃至整个封建社会利欲薰心、贪婪成性的罪恶本质,锋芒所向是当权的统治阶级,表现了柳宗元无所畏惧的战斗性格。
文章分二段,第一段描写贪心蝜蝂的作为和下场。蝜蝂,是一种喜欢背负脏物并好向上爬的黑色小虫,具体为何虫已不可考,可能为柳宗元为写作寓言而创造的一种虫名。其习性是“行遇物,辄持取,昂首负之”。昂首是许多虫类持物时的典型动态,柳宗元抓住这个特征,写出了蝜蝂既骄矜又吃力、既愚顽又狼狈的形象,刻画生动,入木三分。蝜蝂的背脊不很光滑,东西堆上去不易散落,虽然所负愈重,但它还是不停地往背上加东西,终于被压得跌倒在地,爬不起来,人们可怜它,为去其负,但它还是持取如故。这几句着重描写蝜蝂好负重又不肯舍的贪婪本性。接着作者又描写它的另一特性: 好爬高,终于坠地而死,突出它执迷不悟、至死不止的愚顽本性。以上作者是从负重、爬高两方面刻画蝜蝂贪婪成性、至死不悟的可悲可叹。
文章第二段,刻画“嗜取者”利欲薰心,追名逐利的丑态,说明他们目光短浅,最后只能落得和蝜蝂一样的可悲下场。作者先描写他们贪婪无度的本性:“遇货不避,以厚其室”“不知为己累”,落得黜弃迁徙,方痛苦不已,悔之已晚,但一旦重新得势,则更变本加厉,贪取滋甚。与蝜蝂好爬高的特性相似,“嗜取者”亦“日思高其位”,目的是为了“大其禄”,获取更多的财富。与蝜蝂相比,有过之无不及,因此最后也只能落得人财两空的下场。
柳宗元的寓言对形象观察人微,描绘精细。这是因为革新失败,长期贬谪,虽是柳宗元政治上的不幸遭遇,但这也使他能有机会更好地广泛接触社会,了解社会黑暗,体察人民的疾苦,深人观察和思考社会和自然的各种现象,在文学创作中表现出来。他描写的寓言形象,如《三戒》中的麋、驴、鼠,《蝜蝂传》中的蝜蝂,都写得活灵活现,既有该动物的特点,又与社会上某种类型的人相似。但在写法上,两文有所不同,《三戒》主要是演进故事,有发生、发展、矛盾、冲突等一系列情节,文章的末尾,则用一两句点明题义,突出寓意。而《蝜蝂传》则描述议论各半,作者善于抓住蝜蝂与“嗜取者”之间的相似之处,进行描写刻画。善负小虫,见物就背,“又好上高,极其力不已,至坠地死”,“嗜取者”也是“遇货不避”,“唯恐其不积”,又“日思高其位,大其禄”,且“观前之死亡而不知戒”,活画出一个私欲无穷、贪取无厌的极端个人利禄主义者的丑恶形象,作者最后得出“其名,人也,而智则小虫也”的结论,既形象生动又义理深刻,有较强的感染力和说服力。鲁迅先生谈到自己杂文创作时说“论时事不留面子,砭锢弊常取类型”。(《伪自由书·前记》),他所取的类型就有许多生动的寓言形象,如跟在贵妇人脚后的哈叭狗、媚态的猫等,这些都“泛无实指”,概括了社会上某一类人的典型特征,实际上柳宗元使用的就是这种方法。
柳宗元主张作文要“抑之欲其奥,扬之欲其明,疏之欲其通,廉之欲其节,激而发之欲其清,固而存之欲其重”(《答韦中立论师道书》),意即作品要深而不晦、明而不露、畅而不浅,蕴含丰富而不滞涩,这篇短文文字显豁,说理明白,笔锋犀利,议论警策,不愧为柳宗元寓言精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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