贬居遐荒、壮志成空!柳宗元《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刺史》赏析

2024-09-09 可可诗词网-名诗赏析 https://www.kekeshici.com

 
.[唐].柳宗元.
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
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
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
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
 
 
【解题】
此诗作于元和十年(815),时柳宗元初抵柳州(今属广西)任刺史。顺宗永贞元年(805),柳宗元等八人因参加王叔文政治革新失败被贬为州司马,时称“八司马”,至元和十年春,除凌准、韦执谊已卒,程异已先任用外,其余五人都奉诏入京,又外调为远州刺史。柳宗元抵柳州后,登楼远眺,怀念同遭迁贬的漳州(今属福建)刺史韩泰、汀州(今福建长汀)刺史韩晔、封州(今广东封开)刺史陈谏、连州(今广东连县)刺史刘禹锡,作此诗寄赠。诗中感物起兴,将壮阔景色与沉重愁思紧密结合,其中暗寓小人倾陷君子之意。纪昀《瀛奎律髓刊误》评此句“一起意境阔远,倒摄四州,有神无迹。通篇情景俱包得起。三四赋中之比,不露痕迹。”方东树《昭昧詹言》卷十八云:“六句登楼,二句寄人,一气挥斥,细大情景分明。”
 
 
【注释】 ①柳州:今广西柳州,作者于元和十年(815)任该州刺史。漳州:今福建龙溪县一带,当时韩泰任刺史。汀州:今福建长汀县一带,时由韩晔刺守。封州:今广东封开县一带,时陈谏刺守。连州:今广东连县、阳山县一带,时由刘禹锡出守。②接:目接,目光所及。大荒:荒远的旷野。海天:海天相连的意思。③飐(zhan展):吹动。芙蓉:荷花。芙蓉水:荷塘水。屈原《离骚》:“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 薜荔:常绿蔓生的香草,又名木莲。薛荔墙:爬满薜荔的墙。两句用芙蓉、薛荔既实写近景,又暗喻品格高洁的五人备遭摧折的险恶境况。④重遮:层层遮蔽。江流:指柳江。九回肠:司马迁《报任安书》:“是以肠一日而九回,居则忽忽若有所忘,出则不知所如往。”诗中既指彼此为盘曲的江流阻隔,又喻愁肠百结。⑤百越:也称“百粤”。《通典州郡典·十四》:“自岭而南,当唐虞三代为蛮夷之国,是百越之地。”泛指今闽粤一带,诗中提及的五州均属焉。文身:《庄子·逍遥游》:“越人断发文身。”古代南方在人身上刺花纹的风俗。犹自:仍然。滞:滞留,不流通。一乡:一方。
 
【译文】 登上城楼眺望,旷野满目芜荒。触发起愁思无尽,弥漫至海天茫茫。寒风乱刮,池水泛皱,荷花惊栗;密雨斜袭,土墙剥蚀,薜荔摧伤。岭树重重,遮断远眺千里的目光;江流蜿蜒,曲似百折九回的愁肠。同贬边远蛮荒,怎堪音书隔绝,人各一方。
 
 
【赏析】
  这首诗将贬居遐荒、壮志成空的悲愤之情和友朋失散、聚会无期的忧伤之意,一并融入山水景物的描写中,因而颇具耐人寻绎的“象处之致”和“味外之旨。”
 
   “永贞革新”失败后,柳宗元、刘禹锡等八名革新志士都被贬为远州司马,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 “八司马” 事件。时过十年, 柳、刘及韩泰、韩晔、陈谏等五名幸存者才得以奉诏进京。但随即又分别被贬往更荒远的柳州、连州、漳州、汀州、封州任刺史。这首诗便是柳宗元于元和十年(815) 初抵柳州 (今广西境内) 时为寄赠心心相印的难友而作。
 
   全诗由 “登柳州城楼”起兴。登楼,意在纵目远眺,即景骋情。因而,首联便着手将登楼所见景色绘制成深蕴情思的画面。“城上高楼接大荒”,“接”,即目接之意; “大荒”, 则泛指荒僻的边远地区。“高楼”而处于 “城上”,登临者自可将视线放射得更远,于是,辽阔而荒凉的边地景色便为作者 一览无余; 望到极处, 但见海天相连, 而作者的 “愁思”仿佛便充溢于那茫茫无际的空间——以 “海天”缀于 “愁思”之前, 正为暗示作者的“愁思”犹如天 一般弘大,海一般深沉。全诗便由这个勾魂摄魄的 “愁”字层层下翻, 转出一重又一重令人伤心惨目的境界。
 
   颔联有意缩小描写空间,将笔墨专注于近处的夏日景物。如果说前一联是运以泼墨写意的疏朗之笔的话,那么这一联则改用工笔勾勒,以求真切和细密。而欲求真切和细密这一意图本身, 又恰恰反映出作者乃“凭虚构象”, 别有寄托, 以致非得细加缝合, 密作掩盖。的确,描写夏日景物,不取风和日丽之时,偏择“惊风”、“密雨”之际,这已透露出其中消息;而“惊风”、“密雨”所飐、所侵者偏又恰好是屡屡被用作比兴材料的“芙蓉”和“薜荔”, 岂不更发人深思?“芙蓉”、“薜荔”,在诗人们笔下,历来是美好而芳洁的人格的象征。因此,作者深为服膺的前贤屈原曾经“集芙蓉以为裳”, “贯薜荔之落蕊” ( 《离骚》)。这里, “惊风乱飐芙蓉水, 密雨斜侵薜荔墙。”这一具有鲜明的时间和地域特色的景象,无疑也被作者赋予了一定的象征意义。如果说“惊风”、“密雨”象征着风刀霜剑的政治环境和接踵而来的打击与迫害的话,那么, “芙蓉”、“薜荔”则象征着作者不为外力所屈、也不为外物所污的高洁品质。这种象征意义, 因为遣辞造语的精当和独到而更为昭然: 以 “惊”、“密”作“风”、“雨”的定语, “乱”、“斜”作“飐”、“侵”的状语, 不仅凸现了夏日风雨的狂暴, 而且足见作者的憎恶之感已折射进这一与其说是写实、莫若说是虚拟的特定景物。而与对风雨的憎恶之感相伴始终的则是美好事物被摧残的痛惜之情。这样用笔,分明已将赋比兴揉合为一。唯其如此,读者只有“出其象外”,才能“得其寰中”。
 
    颈联又将空间拓展开去,推出岭树重叠、江流纡曲的远景。近处风狂雨骤, 触日成愁, 作者处境之孤危可和。那么, 远在漳、汀、封、连四州的友朋的境况又复如何?于是,作者在心驰神往的同时,把深情的目光也投向看不见的远方,想在这极目一望中获悉友朋的安危。传递自己的慰藉。然而,山岭上那重叠而又茂密的树木,却遮断了他直射千里之外的视线;而那九曲回环的江流,此刻在作者看来, 则好似自己盘旋扭结的愁肠。两句同写远望所见,却一山一水,映衬分明;一仰一俯,错落有致;一因一果,生发自如。而这又都无碍对仗的工稳。可知确属“大匠运斤”。从内在的感情线索看,作者为寄情而远望,但远望的结果却是心音未通而愁肠已断。外景与内情在这里同样已水乳交融。
 
     尾联承转上一联的远望之意,感叹同居遐荒, 音书阻滞,不得互致拳拳。情调哀婉欲绝, 几令人难以卒读。“共来”, 统摄作者及诗题中的“漳汀封连四州刺史”,烘托出患难与共之感。“百越”,即百粤,泛指五岭以南的少数民族。“文身”,指身上刺花,是古时南方少数民族的一种特殊习俗。“文身地”, 则与首句中的 “大荒”遥相照应, 着意强调身处尚未开化的瘴地蛮乡。同居瘴地蛮乡,却天各一方,难相过从,这已够不幸; 而更不幸的是, 山长水阔,鸿雁不度,友朋间连音书也难以传送, 只能彼此徒然忆念, 空自相思。着以 “犹自”二字,语意又向深处翻转一层。如此收束全篇, 自然有无穷境界掩映于中, 不尽情思含蕴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