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西塞山怀古》:一首你不得不读的怀古诗

2018-06-07 可可诗词网-名诗赏析 https://www.kekeshici.com

 
.[唐].刘禹锡.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题解】
这是一首咏史抒怀之作。西塞山在今湖北黄石东,是长江中游要塞之一。前两联四句以洗练的语言,紧凑地描叙了太康元年(280)晋武帝命王濬灭东吴的历史。第一句写西晋水军出发,势如破竹的浩大声势,后三句全写东吴苦心经营的工事被摧,直到举旗投降,步步紧逼,一气直下,胜败相形,巧于安排。王濬(jun),字士治,西晋武帝时任益州(今四川成都)刺史。咸宁五年(279),王濬奉晋武帝命建造大型战船(“楼船”),准备伐吴。晋武帝太康元年(280),王濬率战船从益州沿江东下,用火炬烧融铁锁链,大军直抵吴国国都金陵(又称“石头城”)。同年三月,吴王孙皓出降,吴国灭亡。后四句总结历史经验,借古讽今。第五句以“几回”二字写孙皓之后,宋、齐、梁、陈的相继灭亡;第六句才写到西塞山,说明地形不足恃,“王气”不足凭。正如前人所云: “前四句止就一事言,五以‘几回’二字括过六代,繁简得宜” (清屈复《唐诗成法》)。“第六句一笔折到西塞山是为圆熟” (纪昀语,见方回《瀛奎律髓》纪评)。第七句宕开一笔,直写“今逢”之世;八句说往日的军事堡垒,如今已荒废在一片秋风芦荻之中。表面看作者只是在客观地叙述历史、描绘古迹,其实是寓深刻的思想于纵横开阖、酣畅流利的风调之中,警告当世拥兵自重、凭险割据的藩镇。语言干净明快,不炫博矜奇;结构节制约缩,不铺张放纵;风格沉郁顿挫,悲怆雄浑。不失为历来金陵怀古诗佳构,在中唐七律中亦属杰作。正如清人薛雪所评: “似议非议,有论无论,笔着纸上,神来天际,气魄法神,无不精到,洵是此老一生杰作。”(《一瓢诗话》)
 
 
【注释】 ①西塞山:在今湖北省大冶县东,是长江中流要塞之一。《水经注·江水》:“江之右岸有黄石山水径其北,即黄石矶也。……山连延江侧,东山偏高,谓之西塞。东对黄公九矶,所谓九圻者也。于行小难,两山之间为阙塞。”题一作《金陵怀古》。②王浚:晋益州刺史。益州:晋时郡治在今四川省成都市。案此上句写晋伐吴事。《晋书·王睿传》:“武帝谋伐吴,诏浚修舟舰。浚乃作大船连航,方百二十步,受二千余人。以木为城,起楼橹,开四出门,其上皆得驰马来往。……太康元年(280)正月,浚发自成都(攻吴)。”下句说吴国国运告终。《太平御览》卷一七○引《金陵图》云:“昔楚威王见此有王气,因埋金以镇之,故曰金陵。秦并天下,望气者言江东有天子气,凿地断连冈,因改金陵为秣陵。” ③降幡(fan番):“表示投降的旗帜。石头:城名,故址在今南京市清凉山。《三国志·吴志·孙权传》:“建安十六年(211),(孙)权治秣陵。明年,城石头,改秣陵为建业。”《元和郡县志》:“石头城在(上元)县西四里,即楚之金陵城也。吴改为石头城。建安十六年,吴大帝修筑,以贮财宝军器,有戍。”案此二句写王睿水军突破吴国江防,直抵金陵,孙皓投降事。④“人世”句:意谓建都金陵,雄据江东而终于亡国的,不仅东吴一个王朝。隋文帝开皇九年(589)平陈,陈叔宝和孙皓一样,也是一片降幡出石头。⑤四海为家:意谓全国统一,归一个朝廷统治。语出《史记·高祖本纪》:“天子以四海为家。”故垒:《元和郡县志》卷二六:“贺若弼垒在(上元)县二十里。……韩擒虎垒在(上元)县西四里。隋平陈,树碑。”
 
【译文】 王浚驾着大战船,从成都出发征伐吴国,沿流而下,气势非凡。金陵的帝王瑞气呵,瞬息间便黯淡地消散!横绝江面的千寻铁锁链,顷刻之间被烈火烧断,沉没于江底深渊。吴主孙皓在石头城上抖颤,举起一片投降的白幡。呵,人世盛衰,朝代兴亡,不息变迁,令人伤叹!只有天险西塞山呵,你依旧枕着寒冷江流,千年不变,从今往后,四海为家,一统江山。这些割据时代的旧营垒呵,在秋风中更显得破败荒寒。听芦荻萧萧,看斜阳惨淡,启人幽思无限……
 
 
【赏析】
 
    刘禹锡(772—842),字梦得,彭城(今江苏徐州)人。贞元进士,官监察御史。他曾参加王叔文领导的“永贞革新”,失败后被贬为朗州司马,后来又任连州、夔州、和州等州刺史,官至检校礼部尚书兼太子宾客。刘禹锡是一个进步的政治思想家兼文学家,他主张“人能胜乎天”,反对藩镇割据,蔑视权贵,关心民间疾苦,为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毫不妥协。他的诗大多具有浓厚的政治色彩。刘禹锡擅长绝句和律诗。他特别重视学习民歌,并有卓著成就。
 
    唐穆宗长庆四年(824年)夏秋之际,刘禹锡离夔州,顺江流而下,去和州赴刺史任。和州在今安徽东部,治所在今和县。刘禹锡的行程所经正是西晋水师征伐东吴孙皓的进军路线。船至湖北大冶县东的西塞山,看到长江中流的这个险要处,他不禁想起了王濬楼船直破金陵的往事,看历史的兴废,想自身的遭遇,多少事情使诗人感伤不已。从诗人的沉重的情怀里,可以感受到世道急剧变衰的征兆。这首诗写得流畅通达,毫无拘滞,形象很能引人发生多种联想。
 
    这首诗内容分为前后两大部份。前四句主要是感怀历史,写西晋灭吴,统一中国的往事;后四句主要是怀古思今,发国势衰微、身世飘零之叹。
 
      晋武帝司马炎为统一中国的分裂局面,公元二七九年下令伐吴,令益州刺史王濬营造楼船,并领为龙骧将军,于二八○年正月从益州出发,沿江东下,向东吴首府金陵逼近。 “王濬楼船下益州”,写的就是这段历史。王濬的水师东进,楼船之盛,自古未有,军锋之锐,势不可当。这么复杂的事情,到了刘禹锡笔下,被集中概括为一句诗,可谓言简意赅。特别是诗中的一个“下”字,把大军水路东下,东吴无法阻挡的情势,写得极为传神。由于“下”势如此之猛,东吴之势便形成对比。但此句中的东吴尚未与西晋正式交锋,势力虽相形见绌,却又不能写成败国。诗人抓住了这种特点,实以虚出,写了金陵王气的消退,形成“金陵王气黯然收”一个承句,把东吴的国势破败,写到了极深处,显示了诗歌创造意境形象的独具特长。诗句中又以“收”照应“下”字,造成因果联系,表明倾向所在,显示了“势”以胜“运”的历史必然。
 
    诗的第二联,把上句的“收”的虚出,推进到历史的变化实际之中,写出了东吴的兵败与国破,这就从实处表现了第一句诗的“下”的全部结果: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这里把一场大战、一朝国灭,概括在两句描写当中,形象具体,蕴意丰富,一“沉”一“出”,又达到了炼字凝意的极处。在这两句诗里还蕴寓有作者这样的意思:东吴为阻挡晋军水师东下,在长江险要处以铁锁、铁链横江,但是最终却没有改变气终国灭的局面,乃致石头城上举出降幡,到底原因何在?诗人自己是有答案的,只是他没有明写,但他却从否定方面表明,立国的根基主要不在于城高地险,将广兵多,不信试看东吴之亡破!实际上,东吴孙皓执国期间,恶政迭出,民不堪命,这是它灭亡的主要原因。中晚唐时期,许多有眼光的政治家与诗人,对比是认识得很深刻的。杜牧在《阿房宫赋》中,对秦亡与六国之亡,总结其原因说: “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国各爱其人,则足以拒秦。秦复爱六国之人,则递三世可至万世而为君,谁得而族灭也。”李商隐在《咏史》诗中写了包括东吴在内的金陵六朝往事,他揭示出,建都在这里的六代王朝,都曾想得虎踞龙盘的地势,凭险以守国,而下场却都是一片降旗挂在石头城上: “北湖南埭水漫漫,一片降旗百尺竿。三百年间同晓梦,钟山何处有龙盘?”杜牧和李商隐的思想与刘禹锡是一致的,都看到了封建王朝灭亡的内在原因是多行弊政。 “兴废人事,山川空地形。”正因为这样,这三位作家才先天下之忧而忧,出于对当朝的弊政现实敏感,抒发了无限的历史兴亡感慨,成为唐诗中突出的咏史三大家。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这两句诗把头四句主要是写史的内容,引向了现实,道出了“怀古”的真正用意。六朝的灭亡的原因大致相似,可以说是“古方今病辙相循”,但是前朝的灭亡教训,并没有引起后一来的执国者的经常注意,以致象“一片降幡出石头”这样的历史屡屡重演。诗人在此的几伤往事,就是指此历史而言。几伤往事,是历史过程中后人对前朝几代兴亡的感叹,其中也包括诗人自己时代的人,更有诗人自己在内。 “几回”的分量是很重的,极言教训之惨重,覆辙之相似。这里也有“永贞革新”中改革弊政不成的悲愤。在刘禹锡看来,唐王朝如此昏暗,怎能不成为“人世几回伤往事”之后的又一回令人伤嗟的“往事”?刘禹锡以失败的改革家的特有的清醒和深沉的悲哀,怅恨当时的执政者不知“伤往事”,即使伤之也不知鉴之。这时诗人感到了秋寒,也感到了水寒,再体会横卧在长江岸上的西塞山,看那大江流水,东去不回,在失望中真感到是山、水、心联成了一片。诗人用心理感受上的寒冷,向人们暗喻,江山依旧,人事已非,但人世的历史却并没有因为人们几伤往事而变得进步起来。司空图讲究“韵外之致”,“味外之旨”,“超以象外,得其环中”,刘禹锡的“枕寒流”之句,可以标为上乘。
 
     “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诗人把国家的表面统一与历史分裂割据的遗迹联系起来,表现了非常深沉而又复杂的思想感情。唐王朝从创立统一的国家之后,经历了几代的发展,特别是安史之乱以后,国势危败,弊端百出,到了刘禹锡时代,宦官专权,藩镇割据,如此等等,使国家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八○五年发生的“永贞革新”,意在铲除这些弊政,但却遭到了失败。刘禹锡自己此日还在贬谪的生活中流徙,而现时的朝中皇帝穆宗李恒,还照样实行弊政,元和年间一度被削平的藩镇,又起风波,新的祸乱征兆已经明显可见。如此的天下一统,足以让人忧虑。那故垒上萧瑟的秋风,摇荡的芦荻,好象感知了诗人的内心,发出了怅惘的共鸣。
 
   《西塞山怀古》由于蕴意深沉,向来解法不一,我们只能从它的意境特点上加以理解,把握诗人的感世伤时的基本倾向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