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禹锡《西塞山怀古》全诗原文、注释、翻译和赏析

2018-06-07 可可诗词网-名诗赏析 https://www.kekeshici.com

.[唐].刘禹锡.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解题】
此诗作于穆宗长庆四年(824)刘禹锡由夔州(今四川奉节)刺史调任和州(今安徽和县)刺史途中。西塞山:在今湖北黄石市长江边。山岩竦峭,形势险要,为六朝军事要塞。诗中咏东吴被晋灭亡史事,说明山川之险不足恃,慨叹人世屡经兴亡盛衰而江山依旧,有托古讽今之意。清薛雪《一瓢诗话》评此诗云:“似议非议,有论无论,笔著纸上,神来天际,气魄法律,无不精到,洵是此老一生杰作。”
 
【注释】
①王濬(206—285):字士治,西晋初大将,为益州(今四川成都)刺史。楼船:王濬受晋武帝命,造大楼船,船上以木为城,起楼,内可容二千人。下益州:从成都出发,顺流而下。咸宁五年(279),王濬受命进兵,次年克武昌,顺流而下直取吴都建康(今南京),吴主孙皓投降。②此句意谓吴国国运终结。金陵王气:相传战国楚威王时,见此地有王气(古代望气术士谓帝王所在的祥光瑞气),于是埋金以镇之,故称金陵。黯(an)然:丧失貌。收:结束,消失。③此句意谓吴国用千丈铁链横锁于江面企图阻拦晋船,结果被晋人用大火炬烧熔沉于江底。千寻:古时八尺为寻,此处形容铁链之长。④降幡(fan):表示投降的旗帜。石头:石头城,故址在今南京清凉山。⑤二句意谓人世间多少回为以往兴亡之事感伤,而这座西塞山依旧安静地依靠在江边。枕:靠,依。寒流:形容秋天的江水。⑥四海为家:四海归于一家,指天下统一。⑦此句意谓故垒已荒废无用,如今只有芦荻发出萧萧秋声。故垒:过去战争遗留下的营垒。萧萧:象声词,风吹芦荻声。芦荻(di):芦苇。
 
 
【译】
 
当年王浚率领着楼船水军,
 
浩浩荡荡地驶出益州,
 
金陵的帝王之气黯然而收。
 
千里长江的横江铁索顷刻
 
被烈火烧断,沉入滚滚的江流,
 
一片投降的旗帜升起城头。
 
唉!人生能有几次伤怀往事?
 
倒是西塞山枕卧大江,形势依旧。
 
现在我生逢四海为家,天下一统的时候,
 
看这些旧日的营垒,已长满了芦荻,
 
在萧萧的秋风里瑟抖。
 
【全诗赏析】
 
   这首诗题为怀古, 而旨在鉴今。唐穆宗长庆四年 (824), 作者调任和州 (今安徽和县) 刺史。途经西塞山时, 即景骋情, 油然兴感, 于是吟成这首在当时便号为“绝唱”的七言律诗。据《鉴诫录》载, “元稹、刘禹锡、韦楚客同会乐天舍,各赋《西塞山怀古》。刘诗先成。白曰: ‘四人探骊,子先获珠, 所余麟角, 何用?’ 三公乃遂罢作。”尽管前人已辨其妄, 但由这一传说本身, 却不难看出这首诗曾怎样令人叹为观止。
 
     “西塞山”, 是长江中游的军事要塞之一, 形势险峻。三国时, 东吴曾以之为江防前线,恃险固守。但吴主孙皓于此设置的拦江铁索,并没能挡住晋军的凌厉攻势。这是诗的前四句所描述的史实, 也是作者“怀古”的具体内容。但平实的史料一经攫入作者纵横捭阖的诗笔,顿时化为生动而遒炼的形象。一、二句以晋军的浩大声势反衬东吴的衰飒气运, 见出战争双方的强弱不侔。“王濬”, 西晋益州刺史。据《晋书》本传,晋武帝“谋伐吴,诏濬修舟舰。起楼橹,开四出门,其上皆得驰马来往。”“楼船”,指此。“下益州”, 是说王濬率师由益州沿江而下, 直发金陵。“金陵”, 为东吴都城。其后, 东晋及宋、齐、梁、陈亦建都于此, 故有六朝旧都之称。“王气”,指关乎国运的祥瑞之气。古人迷信望气之术,虔诚地以为帝王所在之地有 “王气”缭绕, 国兴则气盛,国亡则气歇。这里, “王气黯然收”,意谓东吴国运告终, 败亡之象昭然可见。益州与金陵远隔千里, 但在作者艺术地再现当年的战局时, 其空间距离却被压缩到最小限度: 一“下”即“收”,何其速也! 这样措笔, 不仅揭出上下句之间的因果关系,而且给人两地近在咫尺, 桴鼓相应之感。三、四句专就东吴方面着笔。东吴曾以铁锁横截江面, “又作铁锥,长丈余,暗置江中,”企图藉此负隅顽抗。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濬乃作大筏数十,亦方百余步。缚草为人,披甲持杖,令善水者, 以筏先行。筏遇铁锥,锥辄著筏去。又作火炬,长十余丈,大数十围, 灌以麻油, 在船前, 遇锁, 燃炬烧之。须臾, 融液断绝,于是船无所碍”。(《晋书 ·王濬传》) “千寻”句即概括这一由抗拒到失去抗拒条件的过程。“一片”句则写出战争的结果:吴主孙皓眼见败局已定,只好“备亡国之礼”,开门出降—— “降幡”,是表示投降的旗帜; “石头”,指石头城, 亦即金陵。这两句借史实以明事理, 于虚实相间、胜败相形中揭示出终归统一的历史潮流, 不失为精警之笔。其中, “千寻” 与 “一片”、“铁锁”与“降幡”,分别构成多与少及重与轻的逆反,不仅使前后两种意象之间形成顺逆相荡、富于张力的冲激,释放出更强烈的美感效应,而且不动声色地赋予全联一种辛辣的嘲讽意味——嘲讽东吴统治者恃险固守,只能是枉抛心力。而作者之所以从众多的史事中拈出西晋灭吴一事加以吟咏,正是为了从反面阐明 “兴实在德, 险不足恃”的深刻思想。这一深刻思想在作者另诗《金陵怀古》中曾借助议论化的笔墨得到更明确的阐发: “兴废由人事, 山川空地形”。
 
     如果说前四句侧重于叙往古之事的话,那么,后四句则侧重于发怀古之思。五、六句笔锋由 “往事”折回到眼前的山川风物, 将历史与现实勾通起来。“人世几回伤往事”,将包括东吴在内的六朝一笔括过,视野宏通,情思悠长。一个 “伤”字, 既带有反思历史所产生的感慨, 又饱含审视现实而引起的忧虑。“几回”, 点出建都金陵、雄踞江东而终于亡国的非独东吴而已。这就将诗境又向深处拓进一层。屈复《唐诗成法》有云: “前四句止就一事言, 五句以 ‘几回’ 二字括过六代, 繁简得宜,此法甚妙”。诚然如此。在作者看来, 对东吴亡国的沉痛往事,后人不仅要 “哀之”, 更要“鉴之”;如果 “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杜牧《阿房宫赋》); 东吴以后的晋、宋、齐、梁、陈等短命王朝之所以相继覆灭, 岂不正是因为 “哀之而不鉴之” 的缘故? “山形依旧枕寒流”, 将诗题中的“西塞山”摄入画面。朝代沦替而山形依旧。作为六朝兴亡的见证者,西塞山始终屹立于江流之中, 无改其固有的奇伟、竦峭, 这就更衬出人事变化之频繁。着一“寒”字, 不仅与篇末的 “秋”字相照应, 点明时令, 而且渲染了一种吊古伤今时不免产生的悲凉之感。就技巧而论,如果说前 一句可证作者用笔之简炼的话, 那么, 这 一句则足见作者用笔之圆熟。最后两句在讴歌天下 一统局面的同时,借渲染历史的陈迹,揭示现实的隐患。“四海为家”, 意谓全国统一, 语本 《史记·高祖本纪》: “天子以四海为家”。“故垒”, 指旧日作战时的营垒。既然四海归为 一家, 旧日的营垒自然早已废弃不用, 今日西塞山下, 但见芦荻萧萧、秋风瑟瑟。从表面上看, 这似乎是在为 “今逢”太平盛世而欣幸、而讴歌, 但如果联系当时的时代背景来透视其深层结构, 则不难发现作者的真实用心。安史之乱以后, 唐王朝的国势一蹶不振, 不仅吐蕃、回纥交相侵扰, 藩镇的割据与叛乱更是频繁发生。当作者写作这首诗时, 唐王朝的平藩战争已初奏克获之功, 但却仍然存在叛乱的潜在危机。因而,作者着力渲染“故垒萧萧”的悲凉陈迹,一方面固然是警告那些妄图恃险割据的藩镇不要轻举妄动, 重蹈历史的覆辙;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告诫唐王朝的统治者,不要在胜利面前忘乎所以,应提高对意欲割据者的警惕。用笔如此深曲, 难怪汪师韩《诗学纂闻》要感叹说: “至于芦荻萧萧, 履清时而依故垒, 含蕴正靡穷矣”。
 
   作为怀古咏史诗中的翘楚之作,这首诗不仅气韵沉雄,寄慨遥深,而且笔势纵横开合,境界雄奇阔大。作者以横扫千军的气概,将那鳞次栉比的 “楼船”、黯然飘逝的 “王气”、沉入江底的 “铁锁”、高挂城头的 “降幡”、阅尽人间沧桑的巍巍 “山形”、滔滔 “寒流”以及雄踞在萧瑟秋风中的“故垒”,一一排比入诗,构成雄伟壮阔的场面,并从中抽绎出一种深沉、浩茫的兴亡之感。这决非汲汲于 “翡翠兰苕”者所能措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