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鸟鸣涧》,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解题】
此诗是王维漫游江南至越州为友人皇甫岳别墅题诗《皇甫岳云溪杂题五首》中的第一首,作年不详。皇甫岳,皇甫恂子,事迹不详。云溪:即五云溪,亦即若耶溪,在今浙江绍兴南。鸟鸣涧:鸟在涧中鸣。涧(jian):两山间的流水。诗中描写皇甫岳别墅周围幽美的环境,烘托出主人悠闲恬静的生活。全诗以花落、月出、鸟鸣的动写静,愈见幽寂。
此为《皇甫岳云溪杂题》五首的第一首。皇甫岳,唐宪宗时宰相皇甫镈有一堂兄叫皇甫岳,乃皇甫恂之子,疑即此人。小诗以落花、静夜、明月、鸟鸣点染出春夜云溪山中的迷人环境。诗的突出特点是以静写动,以动托静,从静中写出动的景物:花落、月出、鸟鸣;又用这些动的景物衬托出山涧的寂静。
【全诗】
《鸟鸣涧》
.[唐].王维.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注释】
①桂花:这里指冬开春落的桂花。②涧:两山夹水而流,称为“涧”。
【翻译】我安闲地坐在桂花树下,心中没有一丝杂念。桂花寂寂地飘落,带着 沁人心脾(pí)的清香。安静的春夜,山谷是这么的空寂。但当明月升起, 月光洒落大地,已经栖息的山鸟受到了惊动,发出鸣唱。鸣声婉转动听, 回荡在宁静春夜的溪涧之中。
【鉴赏1】
此诗写诗人隐居山中之禅趣。读之可使人玩味其“山中习静”、“松下清斋”之底蕴。
因人闲故竟日坐观桂花之落,而桂花片片飘落,更反衬人之幽闲。此时人我两忘,但闻花落籁籁之声。忽恍悟坐观已久,已是夜幕低垂。夜静倍感春山之空,然山空更觉夜静。万籁俱寂之时,忽闻涧中鸟鸣,诗人自笑此鸟当为月出所惊,更别无他耳。月出惊动寐中之山鸟,而鸟鸣又唱觉禅定默诵中之诗人,彼我同趣,又何间隔?
“人闲”二字义蕴广矣。闲谓清静幽闲、不惊不躁、无欲无望、空宽广博。固此,“人闲”既是入定的机由,又是入定的写照。倘如万念系缚、六根染著,则不可谓之闲,自然更不可论及禅定。瑟瑟落花,犹隐隐木鱼。静观默想,已是“身世两忘,万念皆寂”。禅机既得,入定必矣。如此之时,人之息静,自然性空,故下句“夜静春山空!紧相承接,既是写景,亦是写人;写人即是写景。写景即是写人。相互讨气,彼此皴染。人须得静而不躁,空而不实,外物方才可静可空,所谓万法互摄也。“夜”字表现了时间的推移,然这种时间的推移,只是在视觉的变化中恍悟到的,故此,这实为“身心相离”的无我之境。王摩诘诗中,多有“空”字,如《鹿柴》诗:“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山居秋暝》诗:“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桃花行》诗:“世中遥望空云山”;《早秋山中作》诗:“寂寞柴门人不到,空林独与白云期”;《积雨辋川庄作》诗:“积雨空林烟火迟”,《过乘如禅师萧居士嵩丘兰若》诗:“食随呜磬巢乌下,行踏空林落叶声”;《终南别业》诗:“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叹白发》诗:“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等等。个中空林空山皆隐喻佛家空门,这是显而易见的。所谓心中有佛,即可悟性成佛;心中空静,所在即是空门。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二句是以动衬静的写法,“鸟鸣山更幽”之谓也。一二鸟鸣,更渲染了山中的空静。“惊”字的确是神来之笔。月出本是无声无息,然却可以惊觉山鸟,此诗人之所悟欤?抑山鸟之所悟欤?人谓“但愿空诸所有,慎毋实诸所无”(《唐才子诗集》),而诗至此已尽得空诸所无之妙,却兀地横起一笔,戏写其实诸所无。以无声无息之月,为有声有息之实,且以惊山鸟为证,于是在悬解之中,尽获其禅趣。
桂花及鸟与我,在空山静月的氛围中实已圆融互摄,彼此无间矣。所谓“以我视之,我固我也,彼固彼也,如以彼视之,彼自我也,我特彼也”(《唐才子诗集》)。
五言四句,两用“春”字,平仄亦不甚谐。然春本和合之象,空静则圆融之谓,况且又在入定禅诵之中,则一切皆不躁不乖,圆融和合,物我无间矣。
【鉴赏2】
此诗为《皇甫岳云溪杂题五首》组诗中的第一首,当是游皇甫岳之庄园别墅题作。皇甫岳其人已不可考,清人赵殿成的《王右丞集笺注》在此题下按云:“《唐书·宰相世系表》有皇甫岳,乃皇甫恂之子,未知即此人否”。《鸟鸣涧》一诗,不仅在这一组诗中脱颖而出,卓然特立,而且堪称王维山水诗的代表作之一。
诗论家们往往评论说王维的诗同他的画一样,常常表现出一种清幽静穆,缥缈空灵的境界。就思想情感的基本表达方式而言, 他善于 “因性之自然,究物之微妙”,立象以尽意,以再现为表现(参见文达三《试论王维诗歌的绘画形式美》,载《中国社会科学》1982. 5)。此论诚然,试看此诗,“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静”字为一篇之旨趣, 一切都围绕 “静”字而存在。“人闲”二字,先从主体感受出发, 有了诗人闲静淡雅的心致,才会有后文客体的审美观照。“落”字与 “闲”字呼应, 只有人闲,才会感到桂花之落, 而诗人对桂花之落的细腻感受, 也进一步写出了 “人” 之“闲”情。“桂花落”三字, 使一瞬间的飘然而下, 放慢了、扩大了, 使之成为了具有动感的永恒。“夜静春山空”,是诗人的总体感受。“空”字,在静寂之中,又增加了某种佛理禅思的意味。沈德潜说:“王右丞诗不用禅语,时得禅理。”此说影响甚远,以至一些评论家直把王维此类之作,全作禅机之境。如港台学者杜松柏解释 《鸟鸣涧》说:
人若安宁, 一切皆静极。始觉桂花飘
落。内心外境二而一, 始觉春山之空。寂
谧时禅机突然而入: 月轮出且山鸟鸣, 机
境于是直如画出。
《禅学与唐宋诗学》 (台北,1976)
“月出惊山鸟,时鸣深涧中”,仍是承 “静”字而来,如果说, “人闲桂花落”,主要是从视觉形象中写 “静”的话, “月出”二句, 就主要是以听觉形象写 “静”, 这里说 “主要”, 是因为它并非全部: 前者在视觉中, 仍潜含着听觉——“桂花落”而有音, 极静之境; 后者描写了鸟鸣的原因是“月出”,是视觉、是光线, 更是极静之境。一轮明月从黯色的山谷中徐徐升起,把它皎洁的光辉洒向人间,这光明的使者惊动了山鸟, 时时地发出几声惊鸣,那音响, 在春夜的山涧里悠扬地、清晰地发出回响……这一写法, 也许多少受了曹操“月明星稀, 乌鹊南飞”(《短歌行》)的启迪。也许只是诗人夜临春涧的实地写生。此种手法, 开启后人多少法门。
试比较哥德的名作 《流浪者之夜歌》:
一切的峰顶
沉静;
一切的树尖
全不见;
丝儿风影。
小鸟们在林间无声。
等着罢: 俄顷
你快也安静。
(引自梁宗岱 《诗与真·诗与真二集》)
歌德的以静写静,正见出王维以声写静的特质,这大概不只是王维与歌德的不同, 而且是东西方文化心理的不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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