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题词集

十年磨剑,五陵结客,把平生、涕泪都飘尽。老 去填词,一半是,空中传恨。几曾围、燕钗蝉 鬓?

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新声、玉田差 近。落拓江湖,且分付、歌筵红粉。料封侯、白 头无分!

此词是词人晚年之作,又是以词 论词的一篇词论,而自论其词,尤见其 真切而有特色。

上片,抒发壮志难酬、填词传恨 之情。“十年磨剑”,写锐意奋进。 陆游诗:“苔井闲磨剑”,即是怀抱 利器正待及锋而试的表现。昔东方朔 “十五学击剑,十六学诗书” (《汉 书·东方朔传》),在剑上只用了一 年功夫,词人却磨剑十年,可见英雄 无用武之地。“五陵结客”,写广结 豪侠少年,与上句相联系,其年少英俊 之姿,骞翥青冥之势,跃跃纸上。两 对偶句于起处撑开,正是气概摩云, 忽绾以“把平生、涕泪都飘尽”,骤 然一跌,黯然神伤,平生多少豪 情,都化作飘飞涕泪。这里“飘”字 有力,涕泪不垂而至于飘,其中含无 限郁勃之气。“老去填词,”是无可 奈何中寻求归宿,也就是呕心忍泪作 词人。与柳永“何须论得丧?才子词 人,自是白衣卿相”(《鹤冲天》)用 反语泄愤,同一意趣。“一半是,空 中传恨”,化用故实寄意。《冷斋夜 话》:“法云师尝谓鲁直曰: ‘诗多作 无害,艳歌小词可罢之。’ 鲁直曰: ‘空中语耳,非杀非偷,终不坐此堕恶 道。’ ”即自谓其词集中之艳词,非 专主“词为艳科” ,乃是向空中传 恨。这里“一半”二字,妙。说出了 一半,余一半引人揣度,即说出之一 半,亦隐现于迷离惝恍之中。而清逸 之气,空灵之音,深灏流转,变化莫 测。“几曾围、燕钗蝉鬓”,有两 层用意: 一是紧接上文,说明集中虽 有艳词,但并非专写男女之情,而是 别有寄托; 二是遥映“平生涕泪”, 深慨己非达官显贵,何曾有“燕钗蝉 鬓”之围?

下片,揭示词学宗旨及艺术风格 的倾向。“不师秦七,不师黄九,倚 新声、玉田差近”十五字,直抵一篇 词学通论。词人认为秦少游词之柔 婉,黄鲁直词之奇崛,皆各有偏 宕。只有推尊姜夔、史达祖、张炎等格 律派为正宗,兼融婉约、豪放两派之 长,句琢字炼,归于醇雅清空,方为 正鹄。“玉田差近”有两重含义: 一 是自己宗仰张炎,而所作词与之差 近; 二是自己博采众长,达于新境, 回视张炎,似与己差近。事实上词人是 当时浙西词派的泰斗。“落拓江湖,且 分付、歌筵红粉。”此中含有同病相怜 意:自己落拓江湖,歌筵红粉,也是江 湖落拓之辈,以自己传恨之词,分付有 恨人歌出,自必得心应口 ,真切动人。 “料封侯、白头无分”。回应起处 “把平生、涕泪都飘尽”,章法缜 密。自知封侯无分,是已置身于富贵 浮云之外,人既清空,词更清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