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
饯 春
抛尽榆钱,依然难买春光驻。饯春无语,肠断春 归路。
春去能来,人去能来否?长亭暮,乱 山无数,只有鹃声苦。
前人送春之词,大都从落花、飞 絮写起,虽然代有名篇,毕竟读之感 到眼熟。王鹏运这首“饯春”词,别 开生面。他既不写落花,也不写飞絮, 却从榆钱写起,使人方一展卷,便觉 新鲜有趣。榆钱,又称榆荚,可食。榆 树未生叶前,枝条间先生榆荚,形状 似钱而小,联缀成串,俗称榆钱。前人 诗文中有不少写到榆钱者。北周庾信 《燕歌行》: “桃花颜色好如马,榆 荚新开巧似钱。”唐人岑参《戏问花 门酒家翁》: “道旁榆叶青似钱,摘 来沽酒君肯否?”宋人余靖《暮春》: “农家榆荚雨,江国鲤鱼风”。可 是,前人大都仅注意到榆荚生于三月 雨时和榆荚“似钱”这一外表特征, 从来没有哪一个人从榆钱之生、春光 之去,进而想到: 可否用成串的榆 钱,买驻春光。“抛尽榆钱,依然难 买春光驻”,经王鹏运这样一写,使人 醒心豁目。这就是艺术创造。艺术作 品,贵在创新。“若意新语工,得前 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 (欧阳修 《六一诗话》)托尔斯泰说: 俄国大 画家勃留洛夫给别人修改图画习作, “只在几处地方稍微动了几笔,这幅 毫无生气的作品一下子变活了”。一 个学生激动地说: “看! 稍微动了几 笔,一切都变了。”勃留洛夫回答 道: “艺术就是从‘稍微’的地方开 始的。”托尔斯泰曾不止一次引用这 段话,他感叹地说,勃留洛夫“这句 话正好说出了艺术的特征”,“一切 艺术都是这样” (《什么是艺术?》)。 王鹏运这句词,似乎仅比前人对于榆 钱的描写“稍微”前进了一步,但“一 切都变了”。这一点,可以使我们悟 出艺术创作中的许多道理。
下句写: “饯春无语,肠断春归 路”。点出题目,渲染春愁,将对于 春光的依恋之情写得更深一层。“饯 春”之意,至此已经写尽,似已无可 置笔。下片忽又宕开一笔,由“春” 写到“人”:“春去能来,人去能来 否”,使全篇发生新的转折。春光难 买,去犹能来; 人呢,去了还能来 吗? 春光可贵,人尤可贵。惜春,实 乃惜人! 这首“饯春”的小词,遂更 增添新意,耐人涵咏。最后以景语作 结: “长亭暮,乱山无数,只有鹃声 苦。”杜鹃,又名子规、催归,相传 为古蜀帝杜宇所化,鸣声哀苦。饯别 的长亭上,看着那满天的暮色,无数 的乱山,在一片“不如归去”的杜鹃 声中,浓重的离愁别绪笼罩四野, “春归人未归”的旋律再次震撼人心, 造成了荡气回肠的抒情效果。
“词之难于令曲,如诗之难于绝 句。不过十数句,一句一字闲不得。 末句最当留意,有有余不尽之意始 佳。” (张炎《词源》)王鹏运这首 小令,短短数语,几经转折,曲折含 蓄,首尾俱佳,在晚清令词中可入妙 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