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友人鸳鸯之什》 - 崔珏 - 翠鬣红毛舞夕辉,水禽情似此禽稀。暂分烟岛犹回首,只渡寒塘亦并飞。映雾尽迷珠殿瓦,逐梭齐上玉人机。采莲无限兰桡女,笑指中流羡
鸳鸯为同命之鸟,惟河洲之雎鸠,关关对语,差可拟之。首句谓翠红文采绚映斜阳,言鸳鸯之色也。次句谓水禽中相爱而具贞性,似此禽者,甚为希有,言鸳鸯之性也。三、四言鸳鸯之飞鸣宿食,不过在寒塘烟岛,地小回旋,乃仅片刻之分离,犹相呼回首,只萦洄之带水,亦接翼齐飞,写两禽情爱之深,可谓善于体物矣。三、四句已言鸳鸯之情,五、六乃变换句法,言殿上覆鸳鸯之瓦,闺中织鸳鸯之锦,故用其故实,而以映雾迷离、逐梭来往以衬贴之。中二联遂虚实兼到。收句更翻新意,言采莲女伴见同命文禽依依相并,能不感幽情而生叹羡耶?全首中,六句皆咏本题,而结处别开意境,律诗中恒有之法也。(俞陛云《诗境浅说》丙编)
【诗例】
和友人鸳鸯之什
崔珏
翠鬣红毛舞夕辉,水禽情似此禽稀。
暂分烟岛犹回首,只渡寒塘亦并飞。
映雾尽迷珠殿瓦,逐梭齐上玉人机。
采莲无限兰桡女,笑指中流羡尔归。
【解析】
诗篇贵在波澜迭起,新意层出,更贵在结末处另现境界,使篇外含不尽之意。上面俞陛云称赞崔珏《和友人鸳鸯之什》的尾联“更翻新意”、“别开意境”,并说这是“律诗中恒有之法”。此评语不仅有助于对崔珏这首诗的欣赏,也揭示了一个诗人为增强作品的艺术效果而普遍采用的手法。
这一手法的运用,有时是在诗的结尾处跳出前文对事物的描述角度,改从另一角度来观察或思考所描述的事物。崔珏的这首诗就是如此。诗的前六句紧扣诗题,写鸳鸯的文彩、情性,并用鸳鸯瓦、鸳鸯锦以虚衬实,作为旁笔,已经把对鸳鸯的描述写足;尾联则变换一个视角,转而写河上采莲女郎见鸳鸯双双归来所产生的情思,从而在终篇处扩大了诗境,加深了诗意。另一写法与此有些相似而更为诗评家所乐道的例子是杜甫的一首古诗——《缚鸡行》。诗的前六句是:“小奴缚鸡向市卖,鸡被缚急相喧争。家中厌鸡食虫蚁,不知鸡卖还遭烹。虫鸡于人何厚薄?吾叱奴人解其缚。”这六句就诗题写了缚鸡情形、缚鸡原因和作者对鸡怜悯、命解其缚的全过程,题内的话已经说完;最后两句就推开本题,以“鸡虫得失无了时,注目寒江倚山阁”作结,另外展现了一个作者因此事引发联想、注目寒江、倚阁深思的形象,其篇外之意使人寻绎无穷。洪迈在《容斋三笔》卷五中称这一“结句之妙,非他人所能跂及”。《九家集注杜诗》引《步里客谈》赞此结句云:“古人作诗,断句辄傍入他意,最为警策。”这也正是俞陛云所说的“收句更翻新意”、“结处别开意境”的“恒有之法”。与此类似的例子还有杜甫《画鹰》的结尾“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别房太尉墓》的结尾“惟见林花落,莺啼送客闻”,等等。前人或称这一写法为 “推开作结”。
有些诗篇的结尾,则是从本题所写的空间转入另一空间,从而使境界别开。例如杜甫《望岳》诗的前六句“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都是就诗题写望见泰山的景象,说明诗人所在的空间是在泰山脚下,不是在泰山之上;而结末两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则悬想登上泰山绝顶,易地而望,从面向泰山、仰望泰山,转为登上泰山、俯览众山,所写空间发生了变化,所望对象随之而变,所见景象也随之而变。这也是一个“结处别开意境”的典型诗例。再如陆游《秋夜纪怀》诗三首为宋宁宗庆元二年(1196年)在山阴(今浙江绍兴)家乡所作;其第三首的前六句都是写秋夜在山阴居处所见、所感,而尾联“还思散关路,炬火驿前迎”两句则回想孝宗乾道八年 (1172年)作者经由通向散关(即大散关,在今陕西宝鸡西南大散岭上)的道路返南郑(今属陕西,邻接四川),夜次小柏驿(大约在今四川广元境内)的景象,使诗境转入另一空间。又如清末诗人陈曾寿有首七律,题作《八月乘车夜过黄河,桥甫筑成,明灯绵亘无际,洵奇观也》。诗的前六句都是写乘火车夜过黄河铁桥所见的“奇观”,而尾联“地缩山河空险阻,朝来应见太行青”,则预想过河后的次晨将见到青翠的太行山色,也是把诗境推入另一空间。这些都是在诗的终篇处转换空间、别开境界的例子。
更多的作品则在结尾处从本题所写的时间推入另一时间,通常多是从对当前事物、景色的描述推想到此事物、景色的日后状态。前人称此写法为从题的去路作结。例如李白《夜泊牛渚怀古》五律的前六句都是写夜泊牛渚(矶名,在今安徽当涂西北的牛渚山下)时的所见、所感,而尾联两句“明朝挂帆去,枫叶落纷纷”,则在时间上从今夜推想到“明朝”,别开一挂帆离去、枫叶飘落的意境。又如杜甫《九日蓝田崔氏庄》诗的尾联“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也是从今年九日的集会推想到“明年此会”。浦起龙 《读杜心解》称此两句为 “透后写”; 杨万里《诚斋诗话》则赞此类结句是“诗已尽而味方永,乃善之善也。”与以上这两个例子机杼相似的还有柳宗元《别舍弟宗一》的尾联“欲知此后相思梦,长在荆门郢树烟”,韩偓《惜花》的尾联“临轩一盏悲春酒,明日池塘是绿阴”,陈与义《除夜》的尾联“明日岳阳楼上去,岛烟湖雾看春生”等等。这些诗都是在结尾处把诗意从现在延伸到未来,从而别开意境。诗如此,词亦然。词人中常用这一写法的有吴文英。例如其《霜叶飞·重九》的结拍“漫细将,茱萸看,但约明年,翠微高处”,《霜花腴·重阳前一日泛石湖》的结拍“算明朝,未了重阳,紫萸应耐看”,都是化用杜甫《九日蓝田崔氏庄》诗结尾的写法。刘永济《微睇室说词》还称其《喜迁莺·福山萧寺岁除》的结拍“便归好,料鹅黄已染,西池千缕”,是“想到归时柳已萌芽,则去路也”;又指出其《高阳台·落梅》的结拍“最愁人,啼鸟晴明,叶底清圆”三句,“乃从题的去路作结之法”。吴词中用此写法的篇什还有《拜星月慢·姜石帚以盆莲数十置中庭,宴客其中》的结拍“又怕便,绿减西风,泣秋檠烛外”,《高阳台·丰乐楼分韵得“如”字》的结拍“莫重来,吹尽香绵,泪满平芜”等等。
总之,在“结处别开意境”是诗人、词人常用的艺术手法,而其具体运用则可以千变万化,各尽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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